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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冼崇浩呢,尤是因為他聽了杜晚晴的酒後真言,一顆心,不住七上八落,不得安穩。把這件事提起來,似覺過分借題發揮,有乘虛而入之嫌。那就不說也罷。於是,緘默由此而起。

  當他們踏進紫禁城內,跨越那宣統皇帝溥儀為了要騎腳踏車而剷平的禁宮門楹時,杜晚晴忽然說:「少年得志的皇帝,怎想到晚景的澹薄?」

  「你呢,你希望有一個怎樣的晚年?」冼崇浩問。

  杜晚晴平日對於這種問題完全提不起興趣,也不肯對別人就私事私情上作答。如今,她一反常態,竟然情不自禁地認真思考起來。

  在冼崇浩的跟前、身邊、眼內,她是個有前途,有晚景的人。

  這個意念令她開心而微帶興奮。

  她答:「女人會有什麼過人的想法呢?」

  這是個令冼崇浩微吃一驚的答覆。如此一個美艷得驚世駭俗,滿城豪賈吹捧擁戴唯恐不及的女人,把自己看成平凡的婦孺?

  杜晚晴因著冼崇浩表情的暗示,而作補充,說:「你駭異於我的答案?」

  「呵!不,不。」冼崇浩慌忙否認,但又不曉得怎樣圓句?那模樣兒靦腆得像個問錯了問題的小男生,有一份額外的可親可愛。杜晚晴看在眼內,不禁笑了出來,道:「真的,不騙你。晚年生活澹薄不成問題,心頭富裕即可。」

  「那就是說你希望晚年時,既有少年得志的回顧,也有眼前兒孫滿堂的福樂,是不是?」

  杜晚晴點點頭。

  冼崇浩答:「那就不只是女人的願望,也是男人的。」

  「男人一定不同。」

  話匣子一打開,二人就開始渾忘剛才見面時的不適應,重拾長城城頭與十三陵墓宮內的友情,開懷暢談。

  「為什麼男人不同?」

  「男人總要有叱吒風雲的事業,永無休止地幹下去,直至蓋棺,還希冀千秋萬世歌功頌德的定論。」

  「除此之外,總還要家庭樂,這是一定的。」冼崇浩堅持這麼說。

  紫禁城內遊人不絕,他倆邊走邊談邊說邊笑。偶然,杜晚晴還會輕鬆地跑跳幾下,才回望凝視著她的冼崇浩。

  一個故宮,古今有過多少段愛情故事了。

  每當一雙雙有情人駐足在那珍妃井前時,就必有這個問題凝聚心頭。

  杜晚晴與冼崇浩亦然。

  只是他倆都不便問出口來。

  「珍妃井原來這麼小,珍妃怕是就如趙飛燕,輕盈得能作掌上舞。」

  「長居深宮上苑、憂國憂民,還要擔心皇帝的安危與鬥志,怎麼能胖得起來?」杜晚晴答。

  「如果你是珍妃,你會不會為了堅持一個對國家的理想與對愛侶的盡忠,而犧牲寶貴的生命?」

  答案可能有多個。

  杜晚晴可以乾脆答:「我不是珍妃!」這最乾淨俐落。

  又可以答:「我是珍妃,也得看誰是光緒?」

  若果這答案給冼崇浩聽進耳裡,就未免孟浪了。現今她不是個喝過酒的人,雖還帶三分醉意,還是審言慎行為上算。

  於是杜晚晴答:「我們這一代的香港人,能夠遇上一件半件事例,讓我們表達對國家民族的關愛,是最難得可貴的。同樣,有緣遇上一個要考驗自己情操的伴侶,也是福分。不過,未必有此良機。」

  冼崇浩問:「華東水災呢,我們不是表示了我們對祖國與同胞的關心嗎?

  「對。然,事件雖大,到底不是要拿出自己身家性命幸福出來,以表達忠愛。這跟珍妃與光緒不同,姑勿論他們是否才大志疏,都是為了國家與愛情,而把生命、權位、婚姻都押上了的。在程度上,有雲泥之別……」

  的確,那些百億家財的富豪,拿一千幾百萬出來做慈善,雖仍是善長仁翁,但不比在華東賑災活動上,拿著僅存的二萬元退休金,捐一半給華東同胞的香港老者偉大。

  以此類推,同樣,杜晚晴從財閥富豪身上獲得的利益甚巨。然,她想,如果一個月入數萬元的公務員,把一半薪金交到她手上,讓她持家理務,生兒育女,他愛重她的程度就更深更大了。

  杜晚晴回望了冼崇浩一眼,心撲撲亂跳。

  又想到哪兒去了?

  杜晚晴急忙圓句,說:「所以,我未必有珍妃的那個考驗自己忠貞的福分。」

  冼崇浩真的敬佩起這風塵女子來。

  的確,言談思想、動態、晶貌,統統的不同凡響。

  他們開始一直暢談家國之事,也談到了求學與家庭。

  冼崇浩差點要失聲叫嚷:「什麼?你是倫敦大學的畢業生?」

  他心頭有個流於刻薄的感慨,時代進步,生活水準提高,每個行業都是優質的專業人士勝出,怎麼連妓女都要有文憑?

  既有文憑,又何須自甘下作?

  因而冼崇浩禁捺不住,稍稍從側面試探著杜晚晴家裡的境況。

  晚晴呢,當然聽得出冼崇浩要瞭解她家人情狀的意思。卻從一個樂觀而欣悅的角度看這件事,她認為這是冼崇浩願意認真地跟她交朋友的一個訊號。

  當然,如果杜晚晴不想交這個朋友的話,就不用多生枝節,諸多交代了。

  杜晚晴卻相當樂意地向冼崇浩提起了母親、外祖母,以及各弟妹的情況。

  冼崇浩對於杜家各人,最感興趣的是杜晚晴那殘疾的弟弟現晴,老是繞在他身上問了很多問題,表示關切。

  「他現在長居西雅圖一間設備十分完善的私人傷殘人士之療養院內,杜現晴受到的照顧,也很能令我們放心。」

  「俗務纏身,總是沒有這個空。心是掛念著的,卻又有點相見竟如不見。媽媽是每兩個星期就跟醫院通一次電話,瞭解目前的近況。也在電話裡頭聽聽他的聲音。」

  「他可以跟你們溝通?」

  「不成。」晚晴搖頭,「只曉得像個孩子般叫媽媽。」

  「我過些時要到北美公幹,停在西雅圖轉機飛紐約,可以順道去探望現晴,或帶些什麼給他?」

  「謝謝你,可是,他沒有什麼需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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