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才停下來,謝適文就跳下車,也不等妹妹,直奔急診室,就在那守候處,見著了一臉蒼白、顏容憔悴的賽明軍。
賽明軍緊緊抱著哭泣的兒子,才抬起頭來,差不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嚇呆了。
「明軍!」適文只喊了這一聲。
賽明軍就已整個人崩潰地哭倒在謝適文的懷抱裡。
一個抱緊一個,三個人擁作一團。
多少天來的難耐相思,在這一刻得到補償。
什麼都不用說,一切心照不宣。
明軍在再支撐不了的前一秒鐘,尋回了謝適文她不可能再逃避他了。
謝適意趕到了,明軍才掙離了適文的擁抱。
「孩子怎麼樣了?」
適意一探孩子的額和腹部,按一按,問:「是這兒痛嗎?」
嘉暉哭著點頭。
「是急性盲腸炎,我去安排他入院,要立即施手術了。」
「有危險嗎?」
「放心,小手術而已,只是事不宜遲。」
謝適意向醫院打了招呼,然後對適文說:「你陪著賽明軍在這兒辦入院手續,我們先把孩子送上病房去,你們隨後再來。」
謝適文點點頭,輕擁著明軍的肩,站到櫃位旁邊去。值班的姑娘把病人住院表格遞給明軍,說:「請填妥資料交回給我。」
明軍接過了表格和適文遞來的筆,寫上了左嘉暉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地址,再下來,有一欄,是父親與母親名字。
明軍咬著下唇,忍住了極大沉痛,她在父親姓名的一行填上了「左思程」三個字。
寫完了,抬起頭來,淚眼迷糊,仍看得見如陽光般燦爛的、肯定的笑容。
他看兒子走了進來,先把那副眼鏡拿了下來,很溫和地說:「坐!」
謝適文坐在老人家的對面去,靜候訓話。
謝書琛很習慣有什麼事,就把家人叫進他的書房去,當他雄霸著這張黑色的大公案時,加添了一種判官的氣勢,更能懾得住人。
謝書琛伸手拿著他的茶盅,打開了茶蓋,以之輕撥著浮動的茶葉。這個悠閒的動作非常優雅而又有書卷味,謝書琛已經熟習經年。
「適文,我聽到外頭有關你的謠言不少。」
語調還是相當平和的。
要來的風暴,不可能轉向了。謝適文心想,由得颶風早早著陸,縱使破壞一番,凋零一過,又是晴天。世上沒有永遠留下來不散的風暴。
於是他挺直了腰,用一般平和的語調回應他父親:「你信嗎?現在要求我解釋?」
「聽你回應得這麼爽快直率,似乎已證實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謝書琛抬眼直望兒子,彼此都沒有迴避:「那姓賽的女子,究竟是個什麼人?」
「是我愛的一個人。」
「就這麼簡單?」
「是。」謝適文說:「爸爸,於你,這是否已足夠?『』謝書琛沒有當即回答。沉吟一會兒,站起來,說:」適文,如果你現今手上主持一個業務計劃,獨持異議,跑到我跟前來,請求我支持,冒險的成分可能摧毀我半副身家。我問你:「『你有信心?你一意孤行?你求之不得?』」如果答案是你剛才的那句話:「是我愛的一個計劃。『」
「並不需要再詳細解釋,我會毫無疑問地投你信任一票,讓你撒手干去。」
謝適文一直留意地聽,因為他知道這只是開場白,只是引言。
「適文,這個例子,你最要注意的是,我的所謂無限量支持也有條底線,那就是我的一半身家。超越了這個冒險範圍,我會過問,且會控制。」謝書琛凝重地說:「我是個固守底線與堅持原則的人,你知道。」
「知道。」
謝適文很想答,他在這方面的性格跟父親十分相像。二十多三十年來,怕是他們父子的幸運,彼此的底線並不牴觸,堅持的原則又不起衝突,故而平安至今。
如果謝適文這麼一說,等於直筆筆地頂撞父親,把氣氛弄僵了,不是好事。
「適文,現今的男人不流行三妻四妾,但外頭紅花綠草的確仍然深具吸引,你要放縱自己—點點,我沒有異議。但如果是共用我的姓氏、分享我的成就,我就不能置之不理。」謝書琛稍停,再繼續說:「回應你剛才的說話,若不是打算入謝家門的人,你有全權選擇。否則,不是一個你愛她的理由就可以過五關斬六將。」
謝適文想插嘴分辯,謝書琛舉起了手,阻止他,跟著繼續說:「如果你認為我這一關最苛刻,那未免是大錯特錯了。我最低限度只會關起書房的門,坦誠地向你表達我的決定。書房門一打開,不會做半點令你,甚至令她難堪的事;其餘人等,並不會如此善待你們,而我必定愛莫能助,你要想清楚。」
「其餘人等?」
「對,包括你母親、細姐、適元,以及左思程。」
謝適文以眼神相問,謝書琛以眼神相答。
老父已經洞悉乾坤,世界上真正沒有可收藏的秘密。
「可是,逝者已矣。」謝適文據理力爭。
「不必搜索枯腸,去想出什麼大道理來,企圖改變我的主意。適文,事情其實並不嚴重到你想像的地步,只要你們稍稍妥協。沒有了謝家大少奶的名位,那位姓賽的女子一樣可以擁有你,你一樣可以擁有她,精神上無變。至於物質方面,可能比她當正謝家人,更享受得輕鬆自在。」
「不!」謝適文抗議,非常直接、非常不留餘地的抗議:「我缺乏不娶她為妻的理由,那是一個女人獲得最徹底尊重的表示。」
「你細姐呢,誰不知她的說話在我跟前有千斤份量。」
「她依然有法定地位,她依然可以在人前以謝家人的姿態出現,她老早已冠以謝姓,還有她比母親遲出現。」
謝書琛沒有答,他坐回那張跟書案是配套的酸枝高背椅上,又呷了一口茶。
然後望住兒子,並不作聲。
適文衝上前,問他父親:「爸,你聽到沒有?」
「我決定下來的事,誰也不能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