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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到了家門,我正擬下車,鍾致生說:「我可以問你要個家裡的電話號碼嗎?」

  我遲疑了那麼幾秒鐘,他就訥訥地說:「想跟你做個公事以外的朋友,可以嗎?」

  我點點頭,把電話號碼寫在一張白紙上,遞了給他。

  鍾致生臉上綻出的笑容很暖和,教人看得舒服。我這才稍稍看清楚他的長相,不俊不醜,平庸普通,如此而已。

  第13節

  不知多少人說過,平庸的人是有福的。

  真不明白這是番什麼道理?

  人人都竭力表揚平凡,讚美平凡,可是,人人對於不凡又趨之若鶩,拼了命都要表現超凡!

  就等於不斷抬舉安貧樂道的情操,又瘋狗似的希望旦夕發跡,富甲一方。

  為什麼人要如此的自欺欺人?

  睡在床上,一直的輾轉反側,為鍾致生那張並不超凡脫俗的臉而傷透腦筋!

  有這個必要麼?

  有的。如果有一天他打電話來約會呢?我是否答應了?

  也許可以答應的,緊張些什麼呢?誰不在今天有不同的約會。怕為數達千萬次,才定奪花落誰家不遲。

  連婚前性行為都已普遍被接納的今天,我還如此緊張,是否過分了?

  而且,我又是什麼身份的一個人呢?極其量只不過是稍具姿色,比一般中環寫字樓女生的平均分高一點點罷了。要說到學歷,名作家亦舒經常慨歎大學生一毫子一打,不是沒有道理的。再論家勢與社會地位,連自己都差點兒嗤之以鼻。

  反觀這姓鍾的,除了平凡的一張臉外,其餘的條件都似稍稍在我之上,最低限度事業有點可觀成績,這對男人很重要,處處提升了他的身份。

  人家不來嫌我,我倒思前想後,怕吃了虧似。真是!

  然而,我的確大方不來,因為我覺得不自在。

  誰個少女的情懷不是詩。縱使沒有驚鴻一瞥的心如鹿撞,總應該在相識之後有種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才像點樣吧?

  除了心上那份為著陌生而微微存著的尷尬外,我真的沒有享受過異性對我表示好感的刺激與興奮呢。

  人生戰場上,對所有私情與公事之處理,大概都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此念一生,神經才稍稍鬆弛,頹然入睡。

  母親每個星期天的節日,都是五十年不變。

  晨早到菜市場去買滿瓜菜肉食,回家就躲在廚房裡忙那一陣子,把午膳晚飯的菜餚都預備好了,就大開中門,迎接那三位慣性的麻將搭子,一屁股坐下來,不由分說就戰至半夜三更而後巳。

  這種在麻將台上表現的永不言倦、再接再厲的奮鬥精神,如果發揮到其他工作上頭,怕人人的事業都會燦爛輝煌,一日千里了!

  我假日的最高享受就是元龍高臥,就算轉醒過來,也直賴在床上,肆意地把時光虛耗在百無聊賴、胡思亂想之上,心頭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奢侈享受感覺,相當受用!

  一星期有六天都受那鬧鐘的窩囊氣,準時准候把你催醒,真真為之氣結。

  除了賴床,就是看書。書中縱無黃金屋,亦無顏如玉,但肯定有良朋知己。看一本好書,像交了一個談得來的朋友,每讀到精彩之句,我是轟然狂笑,或是拍案叫絕。這種心靈上的溝通共鳴,正正是朋友可貴之處。

  這天又翻亦舒的著作,有這麼一段:「現今的男人好怪,有鬍子的像賊,下巴禿禿的像太監!成什麼世界了!」

  我管自在床上笑得手舞足蹈,簡直喘不過氣來。

  想這是個自動變性的時代了,在社會上幹活一段日子後,男變女,女變男,後者的情況較前者更顯著,更不能避免。

  女性在謀求獨立的過程之中,究竟要付出多少,不足為外人道。眼前的成例怕是屢見不鮮了。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自我有了穩定收入後,第一件買給自己的禮物,就是床頭電話分機。可讓我自由自在躺在自己的天地裡享受跟朋友暢談,誠生活上的一大興趣。

  電話筒傳來啜泣之聲。我嚇那麼一大跳,忙問:「誰?是念真嗎?」

  對方只喊了我一聲,跟著整整五分鐘都在哭個不停。我一直拿著電話笥,六神無主,竟隨著那淒厲的哭聲,開始有點肝腸寸斷的感覺。

  直至李念真緩緩地回過氣來,我才問:「什麼事發生了?」

  「錢其昌移情別戀了!」

  啊!原來如此。

  我默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念真與其昌都是我的大學同學,大學時戀愛早已鬧得如火如荼,只等到畢了業,到社會上謀事工作,打穩經濟基礎後便實行開花結子了。

  念真不錯胸懷大志,畢業後走進本埠有名的財經機構盛才投資集團去,不足三年光景,已經扶搖直上,無疑是她拚死力做事之故。

  然而,女孩兒家在事業上再得意,一顆心還是會放起碼一半到婚姻上頭的。

  李念真當然只是嘴裡說得硬朗,老講緣來即團聚,緣盡即散的大道理。其實她的確無異志地愛戀著錢其昌。

  其昌在政府裡任政務官,前途不能說不好。然而,再忙的政府工都跟商業機構步伐有距離。其昌曾對念真的拼勁出過微言,無論是男性的自私心理,不大願意自己身邊的女人過分能幹,出類拔萃,抑或他捨不得女友放太多精神時間在工作上,因而疏忽了兩情眷戀的情趣,我們都隱隱然覺得他倆的關係已經亮起紅燈。

  不是不略盡朋友本份,坦誠地提點過念真的,記得譚素瑩就曾斬釘截鐵地跟她說過:「幸福婚姻的模式多是由男方擬訂的,好歹把自己塞到了那個包裝裡頭去,若真的適應不來,就要出軌了。錢其昌喜歡淡靜生活,你若然依舊過風起雲湧的日子,衝突早晚難免。要就一門心思做女強人,要就跟在他屁股後頭走,拿份工當作幫補家計算數!」

  當時,念真還笑嘻嘻地說:「若真不能兩全其美的話,那還是選擇自己的事業為上算了,終生的看著一個人的眉頭眼額行走做人,只拾回半個自己,怎麼吃得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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