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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要結束一個我並不完全願意結束的階段,要開始一個我並沒有完全渴望開始的人生,是委屈的。

  然,情勢比人強。

  再掙扎下去,又如何?

  有人會伸手出來,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嗎?

  不經不覺,我也等了這麼些年了。

  我給自己的機會與時間,也真並不算少。

  若然蹉跎下去,我就要為心底的一個迷糊的幻象與憧憬而付出更高昂的代價,包括母親可能難以彌補的失望,與永恆的形單影隻!

  真的划不來!

  哭過了,我拿出紙巾來,狠狠地抹了一把臉,重新補妝。

  跟著,投入工作。

  這些天,我額外地勤奮。同事們或以為我在不久將來要放大假,故此,拚命把功夫做妥。

  實則是,我不要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

  家中的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都在忙個人的事宜。

  母親名正言順地在致生手上接過令旗,為我們張羅一切有關新居佈置事宜。

  至於婚禮,我拒絕了母親要廣宴街坊鄰里的要求,毅然決然地說:「我們旅行結婚!」

  「定了日子沒有?」

  「沒有!趕完功夫,即可成行。我們是開設旅行社的。」

  母親白我一眼:「連婚姻大事都這麼的無可無不可。」

  是的。悲哀不悲哀?我心裡也嘲笑自己。

  這一陣子,我是什麼人都沒有見。

  我下意識地把自己收藏起來。

  致生是真有點樂極忘形了。

  既是勝券在握,就完全不介意我以趕辦公事為借口,推掉他的約會。

  「反正我們長相廝守的日子正長呀!」致生在電話裡輕鬆地說。

  我沒有回應,輕輕掛斷了線,由得對方以此作為我的默認。

  我跟母親的見面時間也比平日少。

  過往,不論我多晚回到家裡去,她總要坐到客廳去候我回來,囉唆幾句,才心安的。

  現今呢,也不是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為花落誰家,已然大定,她就少操心,母親甚而直言不諱:「提心吊膽地管教女兒,無非都是為人家培養個好的老婆而已。」

  現今考試合格,畢業了,自然地鬆一口氣。天下父母心,盡皆如此。

  公司裡頭的同事,我突然地懶得接觸接見。反正沒有出錯,巴巴地盯住各人的效率,務必要個個勤快,又是為什麼呢?徒惹反感而已。

  為公司?公司現今已不是我的整個世界。

  為章德鑒?自己想想,也都覺得好笑。

  他是我什麼人了?一涼一熱、生老病死,甚而傷春悲秋,無端煩惱,他有經過嗎?有試過分擔過我半點壓力嗎?

  沒有。

  我和他的關係,是莊田里那個農夫與一頭牛。

  鞠躬盡瘁之後,最好的待遇,還只不過由得我靜靜在牛欄內老死掉算數。

  他交下來的功夫若是一下子做不妥當,只怕他會立即想盡辦法把我打發掉。

  世界上沒有心甘情願自養夥計的老闆。

  勞資關係會有什麼突破?

  自古以來,未之有也。

  因而,我也不要見章德鑒。

  是今非昔比了。

  我和他日中不相見,又有何難?

  從前,一個小小寫字樓,朝見口晚見面,對方消失一個下午,頓時因寂寞而成擔掛。

  現今,兩層寫字樓,各據一個辦公室,自成一國,有事還不過在對講機交代一切,無事就更河水不犯井水,恨不得互不侵犯,好證明業務運行妥當,並無障礙。

  是的,有朝一日,章德鑒推開我辦公室的門,發覺坐在裡頭工作的人不再是阮楚翹,也不會有太大的訝異,只要生意如常操作,誰坐我的位置都一樣。

  我敏感?

  要真如此,也應該是一份遲來的觸覺,早就應該領悟這番道理了。

  因而,這些天來,有什麼公事,要跟他商議,我都只以辦公室便條向他請示算了,不勞相見。章德鑒也只在便條上簽批了擲還,如此而已,此之謂禮尚往來,彼此彼此。

  母親的電話在黃昏時分搭進辦公室裡來。她氣沖沖投訴說:「現今打電話找你,竟要過五關斬六將,被問個一清二楚,才可以跟你說話。這樣子的派頭,再發展下去,不知道要不要我拿出你的出生紙來跟我的身份證對正過,才許我母女相敘?」

  我真有點啼笑皆非。

  公司規模稍具,有一個電話總機接線生,何足怪哉?再接到我辦公室來,秘書會問一問來人資料,以便通傳,也是她的份內事。

  並無對母親不敬之處。就是有些人一旦受一點點阻攔,就以為被人家看輕了,竟沒想到母親亦在此列。

  第30節

  「楚翹,若不是看在有喜事在身,自是要發一頓脾氣的。我這是打電話來提你,旅行結婚也要穿穿婚紗,拍個結婚照片,好留為紀念,我看你根本忙得連這件正經事也記不起來了吧?」

  說得實在對。我完全不像是在下個月就要出嫁的新娘子。

  「要不要我陪你去挑婚紗?」母親問。

  「媽,你的功夫夠多了,我約念真陪我好了。」

  念真也似乎是惟一令我提得起勁相見的一個人。

  週末,我們先約在一起吃午飯,才到附近的幾家婚紗店去,隨便挑一件合身的,預訂日子,也就算了。

  踏進去專營新娘禮服的攝影院,人家是喜洋洋地拚命招呼,我是懶洋洋地敷衍,才試穿了一款,就像是夏日院庭內伸長舌頭在乘涼憩息的狗,攤在沙發上,動都不想動。

  「就這一件成了!」我說。

  「阮小姐,我們剛縫起的這幾件,款式可能更適合你呢。」

  我擺擺手:「永遠有更適合自己的人與物在後頭,試下去是沒完沒了,就這一件吧!」說這話時,我是負氣的。

  走出新娘禮服店時,額上竟流出細汗,剛才像打了一場小的仗。

  念真說:「走,我們去喝杯咖啡,你需要定一定神,我也有話跟你說。」

  坐在咖啡座去,差不多喝光了那杯咖啡,念真才開口:「對不起,楚翹,是我連累了你!」

  我震驚:「什麼話,念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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