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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我一下子抱住了母親。

  眼淚汩汩而下。

  以往,我誤認自己在家庭中沒有支持。

  我多麼愚昧。

  天下無不愛子女之父母。只在乎他們愛得是否得法而矣。

  母親現今候至機緣,挑了個最合適的時間、最合適的事件,去表達她的愛心。

  我從沒有像如今般覺得心神堅定,理直氣壯。

  回到房裡,倒頭便睡熟了。

  一為昨夜未曾認真休息過。二為哭得也真多了。三為,我覺得安全。

  半夜,之間,隱約聽到電話鈴聲。

  轉了轉個身,再睡。

  那電話鈴聲由遠而近,由小聲而變大聲。

  我頓時間坐了起來,原來不是夢。

  我抓起床頭的聽筒:「喂!」

  「楚翹!」聲音好熟,好低沉,有點嗚咽。

  我吃驚,問:「是致生嗎?」

  「楚翹,請別離開我,請原諒我今午的衝動。」

  我呆了半晌才說:「致生,快別這樣!你令我更難過。」

  我一說這話,致生的哭聲竟然更肆無忌憚地爆炸出來。

  一個男人可以為一個女人如此嚎啕痛哭,是不是值得我感動呢?

  是的。

  然,我再問自己:是否因為一時的感動,就要賠上了終身幸福?

  我心想,太遲了,如果在今早,或許我還會收回成命,但,經過與母親的一夕細訴,我心上太澄明堅決,不會再受任何壓力與責任掣肘了。

  我沒有再做聲,一直候著致生漸漸恢復平靜。

  「楚翹,我們不要再鬧彆扭了。」

  「致生,情況並不如此。」

  「如果你要把婚期延遲,也是可以的,萬事有商有量。」

  只除了感情。

  第34節

  致生以沙啞嗚咽的聲音,繼續向我遊說:「或許你最近公事忙碌,故而影響情緒,這個延遲結婚的理由,十分充分,最低限度,親朋戚友都會接受。」

  唉,再多的眼淚,原來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面子而流。

  誰不自私呢?然,為鍾愛的人離開自己而傷心,總還覺偉大一些。

  阮楚翹在商場上騁馳好一段日子,以為已站穩陣腳,怎知在閱人的功夫上頭,還是一般幼嫩。

  「楚翹,你答應我?我求你!」

  人為拾回自尊而折腰,也未可厚非!

  我原諒了致生,也希望他原諒我。

  我歎了一口氣,說:「致生,夜了,我們都要休息呢。」

  「我們明天再說吧?」

  我沒有回應,只輕輕說一聲:「晚安!」然後我便掛上了電話。

  一定是接連兩晚都睡得不好,故而我起床起得較平日遲。

  從鏡上一照,臉色還不至於太壞,且因為睡足了,兩頰還真抹上一圈酡紅。

  早上上班的人兒,總比較下班時,顯得精神奕奕,飽滿輕鬆。

  有什麼重要的約會,其實應約在早餐時分,而不是人約黃昏後的。

  我突然地想,好不好就打鐵趁熱,在我情緒高漲,不太覺著難為情之時,就趁這個早晨衝進章德鑒的辦公室去,把這些年來鬱結在心的話告訴他好了。

  工作上頭,我永遠是急驚風的,一旦決定下來的事,必以最高速度進行,效果是好是壞,是龍是蛇,也不須耽擱下去。

  早早定了乾坤,去留與否,都比較有鬆動時間可以掌握。

  一腳踏進寫字樓去,覺得整個氣氛都非常愉悅。每位同事的臉上都掛著個笑容似的,神情輕鬆得不得了。會不會是我的心理作用呢?

  坐到自己的辦公室內,立即交叉著手,什麼也不做,只努力構思我的台辭。

  我會告訴章德鑒,我的婚事已經告吹了。

  理由?當然是因為我其實不愛鍾致生,我愛的只是他。

  不,不,不。

  這樣子太直截,太不含蓄,太不矜貴。

  一定要表達得比較得體,譬方說,我會給他一張小字條,寫道:德鑒:如果不能跟自己心爰的人共同生活,那麼,婚姻是毫無意義的。一段婚姻所能給予一個女人的利益,也只不過是一個安樂的居住環境、每月足夠的家用與零用、一份精神寄托、一個對前景的希望。這些,我跟在你身邊共事多年,其實都已有齊。可能,發展下去,我得的會更多……。

  我如這樣寫,已經是相當明顯的了,他應該明白。

  萬一……,我輕歎一聲!萬一章德鑒心上真的無我,我的措辭也不算太失禮吧?總還有轉彎的餘地,彼此看成是多年老朋友與賓主關係,我向他首先報道婚事告吹的消息與原因,也是應該的。

  主意既定,人更輕快。從抽屜中取出了紙、筆,攤平在書桌上,開始寫我的陳情表。

  筆有千斤重似,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弄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才算有了一個草稿。

  真佩服那些作家,可以寫這麼多傳情達意的文章,把心裡頭要講的話,一瀉千里,那種快感,不言而喻。

  擲下筆,望向天花板,突然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耳畔傳來叩門聲,我才把浮游的心情收回來,說:「請進來!」

  方婉如抱著一人疊的文件走進來,歉疚地說:「對不起,功夫實在很趕。沒有了你的簽批,不能交到會計部去支錢。」

  「啊!對不起,我立即簽給你。」

  真歉疚,每天一回公司來,我必定要火速簽發重要文件,從不積壓以免影響下屬工作的。

  今天,竟成例外。

  就是為了處理自己的大事,名副其實的因私忘公。

  「阮小姐,你今早見過老闆沒有?」方婉如問。

  「沒有。」我立即抬起頭,神情有一點點的緊張。

  「待會你一定會去見他,是不是?」方婉如一直笑容滿面。

  「也許。」

  「老闆真是鴻運當頭呢,業務發展得這麼順利,如今又另有喜訊,連我們跟在他身邊的人都高興得不得了!真可算是雙喜臨門了。」

  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方婉如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

  她難道已窺探出我的心事與行動嗎?

  剎那間,一臉的燙熱,心上怦怦亂跳。

  隨即想,完全沒有可能的。這兩天之內發生的事,連退婚的決定,都只是靜靜地進行,其餘的更只是個人的心裡鬥爭、克服與反應,根本不會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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