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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頁

 

  真的,第一次感覺到母親是我永恆的摯愛,第一次感到家是最安全,最可愛的地方。

  我奔跑到廚房去,一把抱住了母親,竟然又哭了起來。

  母親在我蒙塵之時,顯得額外的世故與慈愛。

  她什麼也沒問,只匆匆解下了圍裙,環繞著我的肩膊,扶著我,慢步走回客廳去。

  她讓我坐了下來,又絞好一條溫熱的濕毛巾,讓我拭了臉,然後靜靜地陪著我。

  良久,等我平過氣來。她才說:「楚翹,你從來不是個哭寶寶。知道嗎?你小時候,餓了,也不哭,只乾瞪著眼,等我回來給你調教奶水。」

  「媽媽,你那時究竟跑到哪兒去呢?」

  母親哈哈地笑:「你知道我啦!一屁股坐到麻將台邊去,我有些江湖規矩要守,人家手風不順,要求多搓四個圈,我又有什麼不肯的,於是便累你久等了!」

  母親故意做了個難為情的模樣,問我:「你不介意吧?」

  我破涕為笑,笑倒在母親懷裡。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損失了一份兒女私情,卻確定了一份骨肉至愛,是值得有餘的。

  兩情眷戀易,長相廝守難。

  也不是因為吃不著的葡萄是酸的,的確,血濃於水。這份覺醒雖然遲了一點點,仍不算悔之已晚。

  我像個微微發燒的小女孩,睏倦地躲在母親的懷裡,圖一時的安慰。

  「餓嗎?」母親問。

  我搖頭,說:「媽媽,陪我一會好不好?」

  「有什麼不好呢?從你出生,我就陪伴你至今只是你沒有察覺罷了!」

  說得太對了。我羞愧地對母親笑。

  「還是個孩子,才哭完了,有嘵得笑。」

  「媽,」忽然母親充滿信心,我說:「我已辭職了。」

  母親吁長長的一口氣,面露難色。

  「媽,你別擔心,我休息一陣子就去找工作了!」

  「這真是新聞呢,自你出道以來,我並不知道你也需要休息!」

  「我也勞累的!」

  「有些人一邊喊辛苦,一邊很能自苦中取樂。楚翹,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看,你是那種人!」

  「媽!」我很無奈。

  「婚姻是婚姻,事業是事業,不必混為一談。鍾致生跟你甚至不是同事,將來也不會朝夕相對,無尷尬之可言。章德鑒跟他也不算太相熟,沒有什麼人情要兼顧,為什麼好好的一份工作,竟要辭退了?……」

  母親顯然越說越不滿,我則越來越煩躁。

  乾脆大喊一聲:「媽,請別說下去了,你根本不瞭解我,不瞭解整宗事件,不瞭解各種關係!」

  說罷,我掉頭就走回房裡。

  用力地關上門,拋在床上生悶氣。

  所有女人一有煩惱,不外乎幾度板斧以求宣洩。

  其一跟好友吐苦水。我不是願意一有家醜,就宜得向外張揚。此路行不通。

  其二是跑到街上去瘋狂購物,以另一種形式所產生的滿足感,平衡空虛的情緒。

  我又不是對任何衣物有愛好的人,怎樣一擲千金,都難以購得心頭所愛而得著快感。

  其三就是躲起來大哭一場,或者躺在床上,由得腦袋空白一片,睜著天花板過那無眠的一夜又一夜。

  我的選擇,也只有這一種了。

  其實不能怪責母親,沒有理由要她無辜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為我擔憂、失望、愁悶,以至於不知所措。

  可是,我不嫁鍾致生,還能向她解釋。

  然而,我辭職的理由呢,叫我怎麼開口?

  成長後有千百萬種無可奈何,即使是至親也無法分憂。

  生活上,人際關係的複雜與微妙,更非局外人能知一二。向外間人解釋只會因重提煩事而加添苦惱,弄巧成拙,得不償失。

  別說是母親,甚至是念真,我也覺難以啟齒。

  還是她輾轉從商場上聽到了我就快要離開章氏的消息,才急急找著我問。

  「為什麼,楚翹?」

  我搖頭,只一味地搖頭。

  「如果連我都不是你傾吐的對象,還有誰?」

  念真並沒有妄自尊大,的確,大學裡頭的三個談得來的朋友,李念真、譚素瑩與杜式薇,也只有前者,最能開心見誠地與她討論疑難與問題。

  式薇與素瑩之於我,只餘下一份不能否認的感情而已。

  人生舞台上,一下子選演的角色不同,就難以同場出現,互相溝通。

  式薇與素瑩正正就是如此。

  式薇現今頻頻出現於影視週刊,以聶家少奶奶的高貴身份而成名氣界的一員。

  她的時間、心思、精神、行為,尤其是價值觀,必與我們迥異。

  大家再聚首,都不知談什麼好。

  第38節

  早一陣子,念真在一個應酬場合碰見式薇,她也問起我來,對念真說:「楚翹仍在章氏打那份牛工嗎?」

  念真答她:「牛工也相當出色呢,章氏今時已不同往日,是間很有規模的出入口行兼旅行社。楚翹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式薇當即答道:「那一人也要看是什麼身份與份量。才剛剛創業的老闆,跟在他後頭的能撈到多少?楚翹這人有個毛病,老是妄自菲薄。實際上,她模樣與腦袋一點也不輸蝕,要嫁個登樣的人,未必難。這陣子,我小叔從海外歸來,身邊一堆名嬡閨秀,他都看不上眼,我老想叫楚翹試一試,她若肯排眾而上,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念真再無言語。

  她把這番對話告訴我時,我也啞口無言。

  不能說式薇對我不好,更不能說她不是言之成理。

  只可惜,她心目中的好,我不以為好。她認定的道理,我亦未敢苟同而已。

  正如我和念真非常尊重式薇嫁進聶家的決定,甚至這最近聶家公子不斷傳出的緋聞,局中人仍能如此忍氣吞聲,甚至落落大方,這一切畢竟都是她個人的選擇。

  倒轉來,也真希望她能對我們的價值觀念還以尊重。

  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把往昔的情誼冷凝起來,以保鮮常新,不必去碰它算了。

  至於譚素瑩,唉,更加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攤開報紙,娛樂版赫見聶杜式薇穿得像肉彈似的以貴夫人的身份出現,心頭已是一陣蒼涼。再看其餘港聞版及自由論壇版,又見譚素瑩以尖酸刻薄的嘴臉,義無返顧地攻擊政敵。難道沒有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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