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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頁

 

  別的且不去說了它,素瑩提倡民主、力主直選,要盡快一人一票,非但未可厚非,單是這個崇高理想,已相當值得支持。

  然而,民主與羅馬一樣,都並非一日可以建成。

  在沙灘上建築巨都名城,還要限時限刻,各人七手八腳,也不細研土質、不深究民情,就依樣畫葫蘆。

  為了依期還了心願,偷工減料在所不惜的話,真怕有那麼一個輕輕拍岸的白頭浪,就把整幢心血,鏟為平地。

  這也不去說它了。反正各自修行,看準先得道而已。

  可是,素瑩前一陣子,才十萬火急地搖電話到我寫字樓來,說:「楚翹,你有什麼精美的貨品樣板沒有?」

  「什麼意思了?」這麼沒頭沒腦的說一句,令人丈八金剛,完全摸不著頭腦。

  「你們做出入口生意的,不是有很多貨頭貨尾或樣本嗎?」『「對呀!」

  「我想你以平價賣一批給我!」

  「那還不容易,可是,你心目中要的是什麼貨?」

  「你有什麼貨?要有特色的,最好在市面買不到的。」

  真沒她好氣,只得答:「有特效保暖杯,有溫度計兼原子筆……」

  我如數家珍地數下去。

  素瑩立即截我的話:「就那溫度計兼原子筆好了!」

  我笑問:「素瑩,你不像是個這麼隨便的人!」

  「這與我的性格無關。」

  「什麼意思?」

  「只不過挑一樣比較趣致的禮品,逗那些區內的選民開心,幫一位參選街坊會理事的朋友拉多一些關係與選票而已,用不著太緊張。」

  我聽得發呆,忙問:「什麼?什麼?這行得通嗎?」

  「楚翹啊,請別忘記,群眾是有貪小便宜的心態的。上次本區街坊會競選,那個勝出的人,幫他拉票者逢人都送贈一個設計新穎的衫夾,就是這樣成功的了。」

  素瑩說的不會是假話,可是,非但言無感慨,且有認同感覺。這真是使人戰慄的。

  若真是如此這般的一人一票方式,就未免污辱民主的高貴了。

  任何人際關係都是雙程路。

  篤行民主,需要有人倡導,更需要有人附和與支持。

  所謂調兵遣將,縱使是泱泱大將,都不可能只有將而無兵,那又如何一呼百諾,前仆後繼?

  發起民主不難,難就難在響應民主,實行民主。不但需要強大的群眾基礎,且要求此等群眾要具備很起碼的正確民主觀念,決不可人云亦云,斷章取義,學時髦玩意兒跟風,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那一票權利換取個人物質享受。

  要有理想的群眾基礎,是需要時間與教育,悉心栽培的。

  宏偉的羅馬,決非建於一日。

  譚素瑩的幾句話,令我淒然黯然。

  這以後,刻意地跟她保持了距離。

  每次在電視螢幕上看到一些政客,不論是否民主派,都言之成理,各執一辭去拉攏民心時,忽然又看到譚素瑩之為反對而反對政策與政府,完全的譁眾取寵,更使我失望。

  在野的反對派之所以要在野,其來有自。

  輪不到我不感慨。

  在大學裡頭,四個情同手足的同學,一起共度多少清早與黃昏,在校園內留下多少足跡與淘氣的笑話,有過多少共患難、同喜憂的經驗,也經歷了多少做人相處上的考驗,到頭來,一腳踏出社會,各自選定自己的角色就立即出現分歧。

  還不用候至在利益上頭發生什麼衝突,就已經不可能再溝通下去!

  念真的一句話,有千斤之力,把我雙肩壓得益發沉重。

  不能說她講得不對。現今,只除她,再沒有一個適當的人選,可以供我吐苦水。

  「念真,謝謝你的關懷。可是,當一個聆聽者實在很痛苦,很煩躁。」

  「聽一個自己關心的朋友訴說苦衷,是愉快的責任,請別小覷了自己,也小覷了我!」

  我不能不感動,因而輕聲地對念真說:「章德鑒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第39節

  驚呼一聲的是念真。

  她也一時語塞。

  當然,教她拿什麼話安慰我才好?

  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為朋友的疑難只要坦自說出來,就可以在有商有量的情況下解決掉。

  業務上頭的難題,或許可以抽絲剝繭,尋出根源,慢慢解決。

  但,感情的千千之結,必是剪不斷,理還亂。

  誰都無可奈何!

  念真是過來人。

  可是,能以她的經驗,得出個什麼法寶來呢?

  答案顯而易見,絕不可能。

  她的沉默,一定夾雜著感懷際遇在內。

  念真強自鎮靜,訥訥地說:「對不起,楚翹。」

  「你沒有必要說這句話呢。」我說。

  「不,不,」念真眼有淚光:「我不該從旁慫恿你、影響你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反過來安慰她說:「不要只看今日的成果,我們把眼光放遠一點,我仍深信離開鍾致生是做對了的事,至於是否因此而得到了章德鑒,那是另外的一個環節,不可混為一談,念真。」我竭力地令她好過:「我退婚一事,連我母親都贊成,都予我支持。」

  念真聽了這番話,連連點頭。

  這世界也真是太難做人了。

  看見朋友有困難,急切地勸她臨崖勒馬,誰又會想像到崖下是碧海?大難不死的話,竟還有什麼好怕?

  我若不承擔責任,身邊肯說真話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當然需要珍惜如念真的這種朋友。

  跟她分手之後,自己很有點啼笑皆非。怎麼聚會裡頭,反倒由一個傷心失望的人去安慰對方了?

  所以說,誰都不可以依賴誰的慰藉與幫忙,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世上並非少了善心與熱情的人,只是一定要他們本身安樂,才可以有餘情剩力去扶助別人。

  看,念真只不過一陣子歉疚迷惑,就立時間打消了自己的豪情爽直,扭轉頭來,要我找借口去撫慰她的惶恐憂疑。

  算了,算了。

  再有什麼不稱心、不如意、不順遂、不高興,全都默默沉澱至心底去,不要再出什麼怨言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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