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李念真拍著額頭,把她所知道的一切相告。」
於是,這個姓章的男人就尋上門來了,估量我阮楚翹候了他這麼長的一段日子,必須張著雙臂,倒履相迎!
果然,我就是如此窩囊。
有李念真這種朋友,是不是就不再需要敵人了?
怎麼幾十年的老同學,竟也不顧一顧人家的自尊心了?真氣人!
「念真的話,我聽得呆了,這以後的二十四小時,獨個兒坐到海邊去,終於,我想到了聖經裡說的一句話:即使我贏得了全世界,而失去自己的靈魂,又有何意義?於是,我霍然而起,尋找我的靈魂去!」
章德鑒款款情深地看著我,笑。
「這就是我們愛情故事的結束了?」
還是剛剛開始啦!我才不是三歲小孩,不知後果為何物。唉!
「為什麼歎氣?」章德鑒問。
「明知而故問,罪加一等。」
他終於閉上嘴了。
我們走下了吊山車,默默地攜手同行,跑到那看海豚表演的看台上去。坐著,看罷了一場表演,遊人紛紛散去,偌大的看台,只餘我倆。
這可是展開談判的好地方。
章德鑒先開口:「楚翹,回到章氏來,我們需要你!」
我冷笑。
「楚翹,我的真正意思是,我需要你。」
這還像句話。
然,回到章氏去,仍當他和他妻的手下,還帶著一層曖昧得近乎猥瑣的關係?真有點不寒而慄。
「楚翹,你答應嗎?」
「今非昔比。」
「我們如今比以往更成一體!」
這就是男人的嘴臉了。
我氣得把德鑒的手甩掉,管自往前走。
他一直加緊腳步追上來,頻嚷:「楚翹,楚翹,又什麼令你不高興了!有事我們慢慢商量!」
我立時間站定了,回轉身來切切實實地問他一句話:「有什麼好商量的?我這個樣子回去,是名正言順地當你章德鑒的小星了?」
肯定我雙目炯炯有神,直盯得章德鑒垂下頭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絕對不是的!」
「那是什麼意思?」我問,乘勝追擊:「你打算離婚了?」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很會把握機會,得寸進尺的人。在商場上這麼多年,外頭的人都說,在章氏裡頭最利害的人物就是阮楚翹,她屢敗屢戰,並不言倦,一旦有機可乘,立即窮追猛打,直至到自己穩穩當當把商業利潤搶到手為止。
我一直對這種批評不置可否。
我認為自己其實只是個善良而忠心的僱員,如此而已。
然,如今,我一下子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腸和嘴臉。
公私兩方面都如是,一旦可以有機會大獲全勝,絕不放過,一於搏它一搏,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我為自己的這個個性而深深戰慄。人在江湖,誰都要為自我利益而戰!
章德鑒突然的沉吟不語。
離婚二字對他一定是太刺激了,才不過新婚燕爾,就要仳離,是很難接受的一回事。
我又何必自欺欺人?最無情無義的男人、最大的誤解而結的婚,都有那一夜夫妻百夜恩的桎梏在,不是輕易一揮手就推得翻的。
這跟章德鑒心裡頭實實在在的愛哪一個可能無關。
人際關係的複雜,莫過於男女之間的情懷,真是太多太多的理還亂,不理呢,又不成。
連我都悵然若失,一下子無從適應。
第51節
章德鑒在當晚送我回家去時,在家門口,深深地吻了我,再說:「讓我想想辦法,做一個合情合理的交代。楚翹,請給我時間,說到頭來,也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我不會再辜負你!」。
無奈!我默默地點了頭。拿手撫弄著他的衣領,有千萬種的不捨,壓在心頭。
「楚翹,求你答應回章氏去吧!我們總不能這樣子天天的在外頭見面。且你在順風那份工作,現今干來就更沒有意思了,是嗎?」
我還有猶疑。
「有很多的不方便。」
「怎麼會?同事們都是你的舊屬,且又全都懷念你,回去了等於返家沒兩樣。至於說……」德鑒停了一停,再說:「她也不常回章氏的,不會有什麼尷尬場面發生,反正也只是一個短時期,事情總會明朗化,是不是?」
我終於點了點頭。
德鑒再吻在我的額上,說:「明早,我來接你!」
明早,將是阮楚翹人生的轉折點了吧?
是好抑或是壞,未知之數。路放在跟前似乎只有一條,也只好走下去了。
回到章氏去,歡聲雷動,實在有太多太多舊情誼及舊關係在。
方婉如告訴我,她已調升為主任,故而不能再任我的私人秘書。她笑說:「老早知道你要回朝,我寧可不升職了。」
無論對方的心意是真誠抑或客氣,我都受之如飴。
是已經成長到接近世故的時候了,凡事過得人,又過得自己,我應該歡天喜地了!
從前初出道時,有那個業務對手撒一句半句無傷大雅的謊,那章氏的小胡椒阮楚翹,就會得叉起腰來,手指一指,戳到人家的額頭上去,嚷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講的全是假話?」
害得對方尷尬,自己半點好處也沒有。
現今呢,成熟得快要變老狐狸了,竟還由實斧實鑿地勤奮工作的小夥計,搖身一變而為勾引了老闆的情婦一名。
淒然苦笑,回望了正在跟其他同事談笑風生的章德鑒一眼,太多的無奈!
我向順風辭職的信件以及賠償對方三個月薪金以祈立即離職的支票發出的當日,章氏僱用的公關公司,同時發表了我回巢、重登總經理職位的新聞稿。
第一件要處理的事,就是接見人事部推薦過來的秘書,叫於康薇。
看到了那張年輕健康、微帶羞澀的臉,我想起了從前。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坐在那間五百尺不到的章氏寫字樓來,面對著神情肅穆的章德鑒,心上一份患得患失的心情,反映到紅鼓鼓的臉上來,模樣兒怕就跟這位叫於康薇的年輕姑娘相像。
我忽然地想,她的一生會怎麼樣呢?會不會在若干年之後,又會坐到我的這位置上來,成為某個行業內有名有姓的一個人?然,那時候,她背後會有一個有力的人扶持著她的身與心,會有個值得她胼手胝足、汗流浹背,憂苦自知地奮鬥的家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