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和勇氣,盛頌恩終於問了:「是丁小姐嗎?」
湯明軒沒有答。只微垂眼,把望住妻子的眼光移開了。
一室的靜謐。
湯明軒以為盛頌恩跟著會說一句:「果然不出我所料!」
然,沒有,盛頌恩沒有說。
頌恩心裡頭或有這個感覺。然,她已開始學習審言慎行。因為在工作上頭,她不時遇到那些膚淺得可以的客戶,三句不到,就尖酸刻薄,老教人下不了台而後快,比起一些有學養的投資者,分明虧了大本,還大大方方地安慰頌恩:「如果個個經紀都料事如神,就根本沒有股票經紀了,盡力而為,已很稱職了。」
頌恩知道人在江湖,尤其要對故作大方的人表示敬意,心裡頭不舒服,仍不出惡言,甚不簡單!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盛頌恩到底還是個念過書的人!她找不到理由要破口大罵!
客廳內的氣氛,靜得恐怖。頌恩只好艱辛地移動身體,步步維艱地走回睡房去。
房門一在身後關上,她就直衝到洗手間去,再帶上鎖,雙手緊握著胸口的衣衫,連連喘息,眼淚如崩堤似的湧出來。
心理準備還不夠充足嗎?為什麼還是哭了?
然,哭出來舒服得多!到寶榮任事以來,心上老是鬱鬱不歡,強顏歡笑,像個癌症病患者,明知身有頑疾,醫生卻老不肯宣佈尚餘多少時日,等呀等的,情勢日益惡化,各人卻又知之為不知,越刻意隱瞞越教人難受。到了今天,終於正式宣佈末日,反而是心上一寬,哭出來了沉澱心底的哀痛!
天下間要經歷婚變的當然不只盛頌恩一個女人,今天今時,配偶有婚外情,已普通得一如人的生老病死,可惜得很,明知不能避免的哀痛,仍然痛。
湯明軒呆坐在客廳一整夜。
他太羨慕那些花天酒地的同事與朋友,婚姻的沉悶如要獲得調劑的話,應該尋花問柳去,一旦用情,就要苦痛!
他對不起兩個女人,然,損人而不利己之事,何苦來哉?
他,湯明軒得著什麼了?短暫的歡娛,惹下了三顆一時間無法療治的傷了的心!如此的得不償失!
湯明軒承認,一個男人只應擁有一個女人!他為自己曾經希望同時保存兩顆愛他的心而慚愧。然,如果他是真真心心地愛戀著這兩個女人呢?為什麼一般人總不肯相信男人能同時對兩個女人有真情真義?
在往後的日子裡,他知道在頌恩與遜君之間,他起碼要放棄一人。然,明軒再三地安慰自己,真心誠意地對待人,並不能算錯!
煩惱與傷感的情懷,如午夜裡的冤魂,最經不起大都會的太陽一曬,立時間就要退避三舍,代之而起的是一連串的工作與工作上頭的困難!
盛頌恩今天細意地打扮,才回到寶榮去。說到頭來,陳列自己的悲痛是最無謂與失禮之事,好歹不要讓同事看到眼袋子跑出來才好!
盛頌恩惡運接踵而至,常言有道:禍不單行,原來是真有的一回事。
頌恩的一個熟客麥永富,是南北行老商人麥耀華的獨生子,跟范家人十分相熟,因而開了個股票戶口在寶榮。經紀都怕麥永富那二世祖的臭脾氣,免得過不做他的生意,偏就是頌恩一股愚勇,把戶口接上手來管,半年下來,倒也平安無事,於是給予小麥的展也隨之而寬鬆了。
就是直至五天前才出的事,小麥突然撥電話給頌恩,要入恆茂集團五十萬股,當時恆茂股價在八角半上下活動。市場似有傳言恆茂獲得西德一家著名電器的總代理權,這也許是小麥看好恆茂的原因。誰知才一買入,翌日就知道傳言非真,股價立即狂瀉。過了幾天仍未見小麥的支票送來,頌恩不住地撥電話甚至上門找他,就是不聞人聲,亦不見人影。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午膳時,頌恩竟在一家大酒店的餐廳前碰上小麥。
頌恩立即抓住他,委婉地示意,要小麥結賬了。誰知小麥吃吃笑地答:「你大小姐故弄什麼玄虛呢?我什麼時候托你入過恆茂的股票了?」
頌恩真想當場怪叫,然,她總算沉得住氣。還是老話,要來的劫數,一定躲不掉。江仔早就告誡過她,股票經紀有史以來,拖欠客戶之數,起碼十倍少於客戶賴的賬。
不論是人情抑或金錢,對方要不認賬,自己死纏爛打,不管用,一念到連婚書都不成束縛,頌恩的心就冷掉大半,其他的還能算什麼了?
她呆望著小麥一會,掉頭就走了。
差點把剛在她身旁擦過的一個老者撞跌在地。
頌恩慌忙地扶住對方,連聲地說對不起。
「是你,頌恩!」
「華叔,你好!對不起,我太冒失了!」
「你面色不大好,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趕時間赴會而已!」
頌恩當然認識麥耀華,小時候跟母親與舅母到南北行去,這華叔叔一見是她,就拿手捏她的小圓臉,隨即把幾塊甜甜的蜜棗糖塞給她。
頌恩心想,真難為華叔,老好人竟養出了這麼一個不務正業不負責任的二世祖!身家總有用完的一日,他又如何在社會上站得住腳?
頌恩當然可以挑這時間,就在華叔面前數落小麥,說不定一盤枯賬會因此而有了著落,然,何必做這種人?
頌恩心算過,就算是代填小麥這筆生意的損失,差額還是自己能力範圍以內的事,不值得小題大作。只怪有眼無珠,得著一個寶貴教訓,以後要帶眼識人就算了!
唉!帶眼識的人又何只是客戶那麼簡單了?
世界上最易解決的艱難事,就是可以用金錢補救過來的問題!
明軒跟她的感情與婚姻,可沒有如此幸運!
第38節
頌恩匆匆回到寶榮去,伏案苦苦思量,竟忘了自己根本爽了一班同事的午飯之約。
江仔把一個糯米雞帶回寫字樓來,擱在頌恩眼前,說:「一定得練習吃,越煩惱越傷心越能吃,把一總的委屈都吞進肚子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