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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尤其是當她把這個念頭在信上向父親表達後,得到的回應令她心冷了。

  伍伯堅在信上寫道:「知你馴孝,這已是安慰。回上海來可不必了,一則途長路遠,諸多不便,尤其彩如尚小,舟車勞頓,並不適宜。二則我在此安居,身體健康,得到你大娘悉心的照顧,你就不必多掛心了。」

  伍玉荷不是多心,只是她太明白大家庭中人際關係的複雜與矛盾。

  她母親經年霸佔著伍伯堅,直至這近年,終於回到老家來,年紀也大了,說是服侍他也好,掣肘他也罷,總之,伍伯堅到了這年頭,在他正室身邊過活,也有他的身不由己。

  輕煙飄渺,使伍玉荷不免為自己的這個香煙世家慨歎。

  人生除了創業致富之外,原來還有很多很多因緣際會的配合,才能造就一個幸福的人生。

  伍玉荷想,她跟貝元就是有緣而無份。

  這麼些年了,她不敢思念貝元。

  甚至為此,她沒有吸食過香煙,怕見那裊裊輕煙喚起一段深情。也怕一點對童年摯友的思念,觸犯了已婚女子應守的貞忠戒條。

  直至今晚,她重燃一支久違了的香煙,刻意地放縱自己,盡情思念久別了的親人摯愛。

  伍玉荷的心不期然地煩亂,那煙絲所散發的香味,刺激著她的神經,稍稍叫她鎮靜。

  縱使相見曾如不見,還是要見的。

  見了,又如何?

  那可是另外一回想破了頭,也想不通透的事。

  伍玉荷提醒自己,今日的貝元不同往昔,他已婚,且有子。

  一切都不會因著她新寡的身份而有所改變。此念一生,伍玉荷就赫然一驚,有意無意地讓那口正燃點著的香煙戳到自己的手背上去。

  痛楚令她驚呼。

  「娘!」原來在床上睡熟的彩如被她的驚呼吵醒了。

  伍玉荷立即把香煙弄熄掉,跑過去緊抱著女兒。

  這才是現實,才是真情。

  目下的三天對伍玉荷來說,似乎比那八年抗戰的日子還要冗長,還要難熬。

  她下意識地每天等待著貝元的出現。

  一如很多很多的人曾每天都盼望著和平一樣。

  終於夢想實現了。

  當貝元站到她跟前去時,感覺也像聽到街坊鄰里叫著說日本已經投降時一樣,如夢似真,患得患失。

  她不敢相信貝元真的遠道來看她了。

  「玉荷!」

  「貝元!」

  她不好意思稱呼他做貝元哥哥了。

  那個玉荷妹妹與貝元哥哥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貝元蹲下身來,輕輕把彩如擁在懷內,說:「你是彩如?」

  彩如點頭。

  「我是貝叔叔。」

  「貝叔叔你好!」

  「彩如真乖,今年幾歲了?」

  「七歲。」

  「七歲就這麼懂禮貌了,玉荷,真替你高興。」

  伍玉荷笑笑,沒有做聲。

  貝元再站起來,面對著伍玉荷,溫文地說:「既為你高興,也為你難過,聽說修棋待你很好。」

  伍玉荷點頭:「他是個好丈夫。」

  「你也一定是個好妻子。」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陣子。

  這一陣子,彼此眼裡都似見那縷裊裊上升著的輕煙,薰著他們的雙眼,叫他們想滴下淚來。

  伍玉荷終於打破了緘默,道:「你的兒子多大了?」

  「比彩如小一歲。」

  「有趣嗎?」

  「是個頑童,容日我讓翠屏帶著他來跟彩如做伴,相信他們會像我們小時候般合得來。」

  這句話又無意地刺痛了彼此的心。

  伍玉荷沒有做聲,她的感情與思維都是錯綜複雜的。

  不是她今日要在貝元身上還盼望什麼奇跡,但要她忘了貝元跟要她忘了修棋是同等困難的。

  迷惘只是一時的,當她清醒時,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明白自己的身心都應該屬於修棋的。

  從以往,直至現在,甚或將來,也應如此。

  因此,她鼓起勇氣,迎接現實,對貝元說:「盼望著跟翠屏碰面,跟你合得來,也必會跟我合得來。」

  「是的。」貝元說:「此來看你是為掛念你的情況。玉荷,照顧也有多種,在以後的日子裡,請讓我和翠屏一起照顧你。」

  「這是你來見我要說的話,是吧?」

  「是的。玉荷,你會接受我們的關懷和愛護嗎?」

  伍玉荷笑了。

  是要這樣子才算是撥開雲霧見青天。

  當她開始跟章翠屏相處時,她更覺得上天還是眷顧她和貝元的。

  姑勿論身邊的配偶能與自己相處多久,能夠嫁娶得人,真是人生的至大喜事。

  自與貝元重逢之後,兩家人來往就密了。

  貝元仍在廣州城打理永泰棧的香煙分銷生意,戰後百廢待舉,再加上國內政治情況仍不穩定,國民經濟力量在稍稍復甦之時,家家戶戶都厲行節約,能避免的都不作無謂花費,故此香煙銷量雖明顯地比大戰期間好,但仍屬淡靜。個別牌子的舶來香煙,由於品質較優,故仍能被用家接受。

  貝元在推銷功夫上仍是初入門,故此主持業務來得比較吃力。

  很多時,反而是章翠屏在他身邊提點他,說:「既是廣東地區的香煙銷售額仍未能廣泛地鋪開來,就得跟英國煙草總代理的晉隆洋行商量,集中在幾種品質優異,適合中國人口味的香煙推銷上。我看市面人民對『老刀』牌、『紅錫包』、『三個五』等牌子的香煙是很接受的,倒不如集中在這幾種香煙上要貨,全力催谷,比較分散力量更見效。」

  貝元驚訝地說:「你怎麼會有這種見地?」

  章翠屏笑著答:「耳濡目染嘛,你忘記了我們章家也是做總代理生意的,我們推銷的洋酒就曾有過類同的情況。我爹說當市場對貨品的承接力不是很強勁時,就不要把品種過分複雜化及多元化,集中火力促銷其中幾種品質上乘的,待到該等貨品在市場上重新普及起來,就逐個新品種推出去。果然,按著他的計劃,我們的洋酒銷售量在香港相當優異呢!」

  貝元說:「翠屏,你若留在你爹身邊,可能繼承他的衣缽,你的領悟力及吸收力如此強勁,會在章家的業務上有更大更好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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