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欣這番話,把屋子裡的各人都嚇呆了。
連一直眼淚汪汪的小花,都忽然驚駭得叫那盈眶的眼淚往回吞了。
「貝欣,你怎麼這樣殘忍對我?」小花說。
「你拿刀子這樣自己殘害自己,無非是希望左鄰右里把這個消息傳出去,傳到金林的耳朵裡,以為這樣就感動他了,是嗎?
「你真想瘋了。要不,做得徹底一點,跑到金林跟前去,拿把刀子往脖子上一抹,橫死在他跟前去,看他會不會撫屍痛哭?我賭他不會。
「我殘忍對你?是吧!因為你也殘忍對自己。自己不疼惜自己的人,要求別人疼惜你,是白費人家的心機。
「好端端的一個人,吃飽了肚子,不思振作,老糾纏在得不到的一段感情之上,挖空心思想辦法就為叫人知道你有多淒涼。你自殺的事傳了出去,怕非但達不到你的目的,反有機會授人話柄,牽連可大可小。現今是什麼年頭,你幼稚得想都不想就做傻事,值得朋友的同情嗎?小花,你睜大眼睛看看,在我們的國土上,甚至在我們這村子裡,受苦受難的人比你多著呢!
「你的血、你的眼淚如果不是為國家、為家鄉、為親人而流是不值錢的。」
說罷了這番話,貝欣望了文子洋一眼,道:「我們走!」
這天,也真是夠刺激的。
貝欣跟文子洋回到她家裡去,吃過了晚飯,仍然聊起這件事。
貝欣清洗著飯後的盆碗,文子洋在一旁幫忙著她,一邊給她說:「貝欣,你今天賭的一鋪可真不小。」
貝欣停住了手,拿眼瞪了文子洋一下,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在押一鋪大小?」
「你的那番話不容易說得出口來,除非你真的想小花好,希望她振作起來。」
「小洋,你真好,你明白我。」貝欣笑道:「你知道我婆婆的骨頭在發痛,每天夜裡,我總是禱告上蒼,讓她明朝一覺醒來,就完完全全康復了。」
貝欣歇一歇再補充說:「我的意思是,對於一些無能為力、無法改變的事,除了誠心禱告之外,我們不必讓它騷擾著我們的生活。其實,我何嘗不是頂擔心婆婆的。」
「小花跟你的個性就不一樣。」
「這有個很大的原因在。」貝欣說。
「什麼原因?」
「家教。」貝欣昂起頭答,一派志得意滿的表情:「小花的娘從她小時候就離開了家,一直沒有回來過,小花當她死了。可是她爹就一直詛咒她埋怨她,說她是當年小花出生時,熬不了窮,跟人家跑掉了。這也不去說它了,就說這十多年,小花是粗養粗大的,她爹對待她也真跟待家裡的狗沒兩樣,根本沒有呵護她成長。我不同,我有個很可愛的婆婆,在我身邊給我講很多很多在書本上、在你爹的教學上學不到的道理。」
文子洋點點頭,說:「小花一定是渴求有人好好地疼愛她,故而一旦遇上了金林,就死抓著不肯放。」
文子洋想了一想,得出了個以牙還牙的俏皮想法,便又道:「你可不同了,人見人愛,太多村裡頭的人喜歡你,你婆婆也寵你寵得什麼似的,所以,你可不希罕別人對你格外的好,哪怕是把心肝掏了出來給你,也不過如是。我肯定你不會自殺。」
貝欣聽得忽而鼓起雙腮來,一時間不懂得回話,只抬眼瞪著文子洋,整張俏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有點怪模怪樣,惹得文子洋忍不住笑出來。
「好,我不跟取笑我的人做朋友。」
貝欣扔下了手上的盆碗,打算掉頭就走。文子洋拉住了她,道:「我哪有取笑你呢,我讚美你還來不及,不是說你人見人愛嗎?」
「跟滑頭的人做朋友更划不來。」
「不。」文子洋緊緊地捉住了貝欣的手臂,情急地說:「我是真心的。」
「誰知道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你看,那金林前些日子也必是對小花說著比你說的還要動聽的話,現在呢,就什麼也別說了。」
貝欣低下頭去,竟拿手扯住衫角,一副嬌羞而又惶惑的表情,教文子洋更動心了。
「貝欣,你叫我怎麼說才好呢?」文子洋忽然覺得整個人都笨拙起來,越急越感吃力,越是辭不達意。
貝欣便答:「那就別說好了。」
「可是,貝欣,有些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
文子洋才這麼說了,就聽到叩門聲。
「誰來了呢?」貝欣對文子洋道:「反正今兒個晚上就別說好了。」
跟著她趕緊開門去,來人竟是小花。
「小花。」
「貝欣,我來給你道謝。」小花微垂著頭,訥訥地說。
「先進來吧!」
小花走進來,一眼見了文子洋,便道:「小洋,你也在這兒。」
「是的,小花,吃過飯了沒有?」
小花點點頭,道:「謝謝你們今天給我療了傷,我特來道謝,兼且道歉,是我不好,讓你們吃驚了,生氣了。」
貝欣一把將小花抱住,說:「快別這麼說,我們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
兩個相擁著的女孩子,一時間都眼眶溫熱起來。
文子洋站在一旁,很有點尷尬,於是便說:「我先回家去,你們倆好好地談。」
的確,子洋走了之後,這對童年的好友作了竟夕的暢談。
「小花,其實是我要說對不起。我不應該在你傷心失意之時,還對你這麼嚴厲苛求。」
「貝欣,那就好比我們孩子時嘴皮上老是因為腸胃熱氣而起了個泡泡,不也是撒幾粒鹽在泡泡上面,痛得眼淚直湧出來,這之後,就痊癒了。」
「小花!」貝欣感動得緊緊握著小花的手。
她老是聽村上的老人家在看到年輕一輩忽然由壞變好時,說:「真是轉性了,會沒由來地開了竅。」
一直執迷不悟的小花,是在這個時候真的開了竅,把一切都想通想透過來了。
小花說:「貝欣,你和我爹都罵得對,你們也真看得準,我不是個有勇氣自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