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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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貝欣忽然一使勁地扔開了文子洋的手,說:「對,婆婆不但可以在鎮上找醫生醫治,她還可以死,反正她是老年人了,就讓她死掉了算數,是這樣嗎?文子洋,我告訴你,我做不出來。要我放棄可以診治婆婆,把她救活的萬分之一的機會,我都會愧悔終生。

  第二部分

  第7節 仁至義盡

  「我承認好了,一切都是為我本人著想。我一個人背負著伍家、貝家和戴家希望和感情的重任,我要好好地生活下去,我不要午夜夢迴時想念著我的好婆婆,而生『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罪咎。

  「我也要逃到一個自由世界去,闖我的天下。我不要呆在這個隨時隨刻有不測之禍降臨到我身上的城鎮裡,茫茫無路地過日子。

  「文子洋,別告訴我有你在身邊就好。你是在我身邊嗎?當我有危難有困厄有哀傷有淒惶時,你是身不由己地遠在他方。你連自己的去向都沒有把握,連自己的前景都無法看透,連自己的安全都無法確保時,你要我陪在你身邊乾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有好的日子過?

  「你這樣子跑了出來,你以為你是至情至聖,是仁至義盡?你知我知,今天過後,你會有什麼可怖可怕的遭遇了。

  「是你說的,我應該為自己著想,誰不應該呢?」

  文子洋滿臉發白,額上的青筋盡現,且躍躍然跳動著,可見他是極度激動。

  「貝欣,你老說人要活下去,且要活得比昨天好,現今你在實現你的理想、你的原則,是不是?」

  「是。這兒千千萬萬的人誰不羨慕或者妒忌我得著這個機會和借口,你明白了嗎?子洋,看清楚你的環境,正視你的能力,成全我吧!」

  說罷了,貝欣掉頭就走,一攬她的大衣,就跨上了已然隆隆隆地冒著灰白色濃煙的火車上去。

  「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坐到她身邊來的葉啟成似笑非笑地問他的新婚妻子。

  貝欣沒有回應他的問話。

  她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車廂內,視線望到車窗外的遠處,有被濃霧罩著的遠山,無法再含笑話別。

  她是說過再見的,只是心上說的話,沒有人聽得見。

  貝欣人生的第一次旅程,不是從祖國到異邦,而是學習將所有的委屈與苦痛沉澱到心底去的一個艱澀的過程。

  貝欣嘗到在歡顏冷面的背後,如何把兩行熱淚往肚子裡流。

  哪有一個少女會容易忘懷她的初戀?

  哪有一對有情人會忍得住分離而不握別?

  哪有目睹了自己的摯愛歷盡艱辛,走盡萬里路途歸來,只求一見,而不動心動容?

  可是,男女之愛外,人生還有很多其他的感情和責任,不能說拋棄就拋棄,說不理就不理。

  人生活在世上的目的不只是為了要戀愛,要跟自己愛戀的人雙宿雙棲,父母之生我養我育我,要回報的實實在在很多很多。

  只有朝這個方向想,貝欣那碎裂了的心,才慢慢地癒合起來,那心上淌流著的血淚,才緩緩地乾涸掉。

  適應新的環境,配合新的身份,扮演新的角色,履行新的義務,一切一切都艱巨驚駭得令貝欣不勝負荷。

  太多太多的意外在她抵達溫哥華之後,一樁一件地接二連三地發生,使她始料不及,一時間嚇得有點六神無主,不懂得應付。

  當葉啟成把貝欣帶回他那在溫哥華唐人街的餐館店舖時,貝欣發覺這店上的設施並不比廣東縣城內的很多酒樓茶館裝潢得好,尤其是當葉啟成把她帶進店舖後面的居室去時,連貝欣都忍不住問:「我們就住在這兒?」

  「當然了,你以為我們會住在哪兒?你從機場到這兒來沿途上看到的花園房子,沒有你我的份兒,都是洋鬼子住的,要住洋樓,養番狗嗎?成!再改嫁給紅鬚綠眼的加拿大男人去,嘿!」

  貝欣並不是嫌棄鋪後居室的淺窄簡陋,只是奇怪那要住人的地方怎麼可能污糟邋遢、烏煙瘴氣到發出陣陣令人欲嘔的霉味來,這比在小欖鎮上農莊的豬欄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她似乎逐步逐步地揭開了丈夫的面罩,開始從他的住處,以至他的言語、行為透視出他的個性和人格。

  葉啟成把貝欣帶到一間房子裡,將行李擲到一旁去,道:「這就是我們的睡房,沒有新房的氣氛,是吧?不要緊的,有新人就有新氣象,是不是?」

  才說完了,就把貝欣搶在懷裡,一張噴出惡俗口氣來的嘴就貼到貝欣的唇上去。

  貝欣驚叫起來,使盡了吃奶的力,把對方推開。

  「你幹什麼了?到今日今時你還想賴帳不成?」

  貝欣搖頭,急道:「不,不,我只是累了。」

  才說完這話,就隆然一聲,傳來重物墮地的聲音,貝欣嚇一跳,道:「是什麼聲音?」

  「他媽的!一定是那死不掉的害事。」

  葉啟成沒有理會貝欣,就管自走到只有一板之隔的鄰房去。

  貝欣急步跟著他,一看,微吃一驚。

  「怎麼了?」

  貝欣看到一位年紀跟她相仿的女孩,狼狽地跌倒在地上,眼淚汪汪地望著地上不遠處一碗已然打翻了的飯菜。

  「死不知自量的人,幹麼無端端要爬起身來,你有這個本事就好了!」葉啟成粗聲粗氣地痛罵那女孩,一點憐惜的心也沒有。

  女孩微抬起頭來,在黯淡的燈光之下,眉目倒是相當清秀。她拿手艱難地撐著地,卻怎麼也爬不起來,只聽到她以微弱的聲音說:「爸,我餓,很餓。」

  貝欣回頭瞪著葉啟成,她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個匍匐在地上的可憐的女孩子,喊葉啟成做爸爸。

  他有這麼一個女兒嗎?作為父親,怎麼可能如此狠心地對待自己的女兒?

  女孩子說她餓,很餓。為什麼呢?為什麼會讓一個如此好看的少女餓著伏在地上呻吟?這怎麼不像人?簡直像一條狗!

  貝欣搖著頭,把這個可惡可恥的念頭趕快扔掉。連這麼個想法,都好像開罪了跟前這可憐的女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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