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否認,我有著延長壽命的強烈的意願,乃只為捨不得你,更為這是人生在世的最基本的責任。
可是,欣兒,能活多幾年的盼望,並非是我默許你遠嫁加拿大的主要原因。
目下國族蒙塵,看到了文化大革命所帶來的憂患,年輕一代那種脫離我國傳統道德範疇的行為,使我個人傷心不已,且不能認同。深怕在這種洪流衝擊之下,你也無可避免地受害。惟一解救的方法就是接受天賜機緣,讓你遠走他鄉去。
難得你天生馴孝,為了我而無視本身的情愛與幸福。你應知道沒有人比我更能明瞭少年十五二十時的愛情夢幻與理想是如何刻骨銘心。可是,也由於我的親身經驗,女人只要福大命好,自然能享用終生的家庭幸福。
我無法從一兩次的會面當中,斷定葉啟成是否能一如你外祖父那樣帶給妻子莫大的關愛和幸福,但,我的經驗給予我很大的信心。如果日後葉啟成是個愛你疼你的好丈夫,請你善盡為人妻子的責任,為他提供一個快樂的家庭,養育你們的下一代。但若然他沒有盡自己的本分,你不能怯懦,必須站起來,取你應得的愛護與權益。
欣兒,請謹記,做人做事必不失仁義敦厚,但過分的懦弱隨和,也是罪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理所當為。當我敬人一丈,而無分寸的回報時,當知自處。
報國愛民無分領域,這是你敬重的文任齋老師所說的話你應謹記。
盼你遠在異邦,凡事不要違離厚道,以免有失中國人的傳統。但,若遇到有任何對我國我民欺侮奸詐的言行,你必須知道自己是中國人,中國人應該愛國,應該無時或缺地表現愛心。
中國人是永遠能克服時代大難,笑傲江湖的民族,我們有信心,好日子必定在後頭。
附上你祖父在大連去世之前給我留下的信,請保存作為紀念。
深深盼望能有一日,憑我和他這兩封臨別的信札,能讓重逢失散的親人,諸如我兄伍玉華,特別祈望你能有緣與你祖母章翠屏相聚,她的父家是植根於香港的章志琛家族。
欣兒,你祖母章翠屏待我很好,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她也你祖父貝元敬愛有加的妻子。請記著,你為我所做的已經夠多了,萬一有日重逢你父系家族的人,千萬要敬重他們,孝順他們,能盡你的所能為他們作出貢獻,就是你對祖父及父親的至大敬禮,我也會含笑九泉。
婆婆信念罷了,貝欣發現葉帆在飲泣,便說:「怎麼呢?說過了不許流眼淚的,你又食言了。」
葉帆趕緊用手背揩淚,道:「我真羨慕你有這麼一個好婆婆,上天能賜給我這樣的一個婆婆就好了。」
貝欣拍額,再用指頭戳了戳葉帆的鼻子,說:「你呀,真是貪得無厭,上天分明已經賜回你一個好母親了,你還要多添一個婆婆嗎?」
葉帆想一想,笑出聲來,道:「你沒比我大多少,根本不像是我的母親。」
「嘿!我呀,老當益壯,青春常駐罷了。」
兩個小女孩都開開心心地笑作一團。
「如果婆婆知道有你這麼個漂亮的曾孫女兒,她一定很高興。」貝欣說。
「可是,我是殘廢的。」
「不是說過了,世間上殘而不廢的人多著呢?」
「我這樣子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又能做些什麼呢!」
貝欣無言以對,只得拍拍葉帆的頭,說:「別怕,明天吧,讓我明天想辦法。」
然後貝欣站起來,向葉帆道晚安,說:「好了,睡吧,大清早我就得起來幹活,明早是上貨的日子。」
葉帆忽然笑道:「如果有一日奇跡出現了,我只要能站起來,我就會成為你好幫手。」
「好極了,成記飯店的老闆娘和老闆女必是好拍擋。」
翌晨,天未亮,貝欣就起來打點一切。
肉店以及飲料批發公司每星期都定在某一天很早送貨。
陳添因那次與葉啟成激烈爭吵過分,本來要離開成記飯店的,但看在貝欣盛情挽留,便又繼續工作。
陳添一邊幫忙著貝欣點收貨物,一邊說:「自從有了你,葉啟成不知省多少功夫,到這個時候還未起床。」
「他昨晚睡的晚。」
「是不是又到大檔賭去?這個惡習像瘟疫,一染上了甩不掉的話,會傾家蕩產,必是那該死的球仔帶他去賭的。」
貝欣道:「我會找機會勸導他,你放心。」
「我沒有不放心他,只是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應該活得更好。」
「對,爭取活得更好就是。」貝欣忽然放下手上的工作,對陳添說:添伯,你知道葉帆母女在汽車失事時,是在哪間醫院接受治療的?「
「不就是溫哥華醫院了,你問來幹什麼?」
「那主診的醫生,一定有她們的病歷。」
「你打算幹什麼呢?」
「我想去問問他,究竟葉帆會不會有復元的希望。」
陳添搖搖頭道:「妄想了吧。」
「事在人為。」
「人力怎能勝天。」
「誠能動天也未可料。」
陳添禁不住笑起來,道:「你一想到要製造奇跡,就永不放棄一絲希望。」
「對,添伯,你瞭解我。」
「葉帆能有今日的表現,恢復笑容,正常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你還要怎麼樣?」
「我要她的病情有好轉,添伯,等下你可要一個人守著飯店,成不成?」
「你要幹什麼呢?」
「我要去溫哥華醫院查問葉帆的情況。」
「真的立即實行?」
「重要的事嘛,刻不容緩。」
「嘗試失敗了,你別失望才好。」
「我不會失望,因為我會再接再厲。」
「你懂英語嗎?醫院內全是洋鬼子。」
「會講幾句。不怕,我有辦法,頂多加上手勢,人與人之不會溝通不成的。」
貝欣是熱誠有餘的,她只是有時看輕了人性淡薄的一面。
當她到達溫哥華醫院,在那個詢問處一等再等,等足了差不多一整天時,才見著了一個洋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