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元攀了這門親事,的確對貝家在香港成立公司,發展華洋雜貨分銷網有很大的幫助。
貝桐避開了廣東抵制英美貨的風潮,反而得著了這個在香港建立新網絡新關係的機會,是始料不及的。
連跟他有心病的伍伯堅看著貝家在香港的發展,也禁不住佩服貝桐那股堅強的鬥志。
同時因著自己已退出江湖,對貝桐的心病也就慢慢褪色了。
貝桐曾對伍伯堅說:「你也鼓吹福和到香港發展去呀,有英國人的勢力在,跟外頭世界的接觸面又廣,不愁沒有生意。」
伍伯堅道:「我不同你,基本上你這幾年的成績,已經有足夠能力獨立。我呢,來來去去都依附著福和,事事有人掣肘,很多業務計劃都展不開,倒不如早點退休,安享晚年,樂得清靜。你別看我手腳頭腦還很靈活,可是呀,我出身早,十五歲開始就在福和行走辦事,不是不辛苦的。正所謂『如今死呢,是一世;不死,也過盡大半世了。』不必再操勞了吧!」
伍伯堅拍拍貝桐的肩膊,又說:「我們的心態不同,你的狀態依然勇猛,不妨乘勝追擊。」
伍伯堅說的話頂對,貝桐打開了香港的局面,覺得前景更光明,的確是一塊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福地,也就一心一意,全力佔領香港市場。
才到香港幾年光景,貝桐的香煙分銷成績就相當出色。
更因為戰事關係,在三十年代末期,英國的煙草公司在國內設的制煙廠都幾乎全部陷入停工狀態,造成了香港為生產基地,反過來外銷大陸的情勢。
貝桐不論在香港本地推銷,抑或運返內陸轉售,都有十足把握。幾個分銷商在有競爭對手的情勢下,把業務弄得更蒸蒸日上。
市場一下子充塞了很多種英美香煙,諸如「老刀」牌、「雙迎」牌、「雲錦」牌、「多福」牌、「自由車」牌、「五華」牌、「使館七七號」、「三炮台」、「哈德門」、「品海」牌、「古印」牌、「紅錫包」、「仙女」牌、「大第一」以及「三個五」等。
香煙銷路之好,竟在三十年代末期,發現有盜牌香煙企圖在香港市場上佔一席位,可見香煙的銷量遠遠超逾預計之內。
事實上,貝桐的親家章氏家族的確對他的社會地位和信譽起了很好的支持作用。
可是,就由於這個關係,貝桐的妾侍胡氏對貝元就開始起了妒忌心理。
眼看著貝家在香港的產業發展越來越發達,多少因著貝元岳家的勢力使然,胡氏就越怕將來自己的親生兒子貝政不及貝元般得父親的寵。
於是實行先下手為強,趁貝元仍然未站穩陣腳時,胡氏就在丈夫身邊下藥,說:「你呀,若要好好地栽培貝元,這就應該給他一個獨當一面的機會。」
貝桐道:「他年紀還輕,距離獨當一面的日子還遠呢!」
胡氏說:「他跟在你身邊幹活不見得有什麼長進,只會成了裙腳兒郎一名。事事不是依傍你,就是靠他岳父替他撐腰,這能成才嗎?倒不如讓他回大陸去,反正現在廣東的市道放緩了,不必衝鋒陷陣,只要循規蹈矩地看管事業就成。離開了你和章家的勢力與照顧範圍,那反而好。」
貝桐一則很寵信胡氏,二則也覺她言之有理,於是就找個機會問貝元的意思。
貝元一聽父親的建議,當即歡天喜地地答允,願意攜了妻子和那個初生兒貝清,回廣州定居去。
理由除了貝元很聽父親的話之外,也為了胡氏早就在他跟前說了一番話:「貝元,你要是有志氣的,就不該再呆在香港發展,哪怕這塊福地滿是金礦。老實說,你幹得再好,人家也只會覺得這是你跟在你爹後頭,又沾了裙帶尊榮所致。況且,有你在你爹身邊,就連他本身所具的光芒都給掩蓋了,人們嘴巴上說得不夠難聽,心上也想得很不乾不淨,還不是會笑你爹利用你的關係走路子。」
貝元不是聽不出他庶母的弦外之音,也深明自己是只棋子,用得著自己時,拿他的婚姻壓陣,用不著時,就將自己束之高閣。
惟其庶母是這樣說了,就不能不看作一件事來辦。
貝元潛意識裡也沒有拒絕回廣州去,因為珠江河畔有很多美麗而溫馨的回憶。
他心底有個隱藏得密密的意念,就是最好有機會能貝著伍玉荷一面。
不為什麼,只為思念她時,總在輕煙裊裊的迷濛情景之中,叫他益添惆悵。或者見了伍玉荷真人一面,跟她交談幾句,得悉他婚姻美滿,生活愉快,那就安心了。
故此,當貝桐跟貝元商量著應否讓他們一家回廣州去時,貝元很爽快地就答應下來。
貝元的妻章翠屏是個識大體的人,她雖出身於富戶,但並沒有為此而有驕橫之氣,對丈夫的決定很惟命是從。
抱著貝清回廣州去後不久,大戰就爆發了。
戰爭的歲月當然的不好過。
貝清與戴彩如的童年就是在漫天戰火之中度過的。
戴彩如比貝清更不幸的是,父親戴修棋在戰火中遭逢不幸。
在出事前的一晚,戴彩如還坐在父親的膝上,聽他講故事。
自彩如懂事以來,戴修棋每晚必在女兒臨睡前給她講一個故事,並且念一首唐詩。
父女倆有個交換條件,就是每個星期戴修棋講完一個故事,戴彩如就要懂得背誦一首唐詩。
不論時勢多艱難,日間幹活多辛苦,晚上,戴修棋依然堅持抱著彩如,講他那些故事。
也只有在這個時刻,戴修棋與伍玉荷夫婦才最能覺著家庭的溫暖,渾忘了外頭漫天烽火的可怖。
這天晚上,故事講了一個段落,戴修棋就對女兒說:「好了,究竟這被後母刻薄的小紅能不能逃出生天呢?明兒個晚上就把這個故事講完給你聽,你得把我教的詩背誦出來,記得嗎?」
小彩如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就笑起來說:「只記得最後的兩句:」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那算是記得還是不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