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第二春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3 頁

 

  本城的富貴人家,首飾一等一的有十位八位,杜霍瑞青就是其中之一。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重複戴過一套鑽寶首飾。那些寶光流轉的玉石,份量又老是大得叫近視者都能看個一清二楚。

  說句笑話,就算她戴的全是膺貨,每年要支付的鑲工費用,已頂得今夜主客或任何一位政府高官的全年俸祿。何況一定是貨真價實的珠寶?

  然,官呢,仍舊是高高在上。

  無他,官商勾結,有大利可圖,這是自古以來的事,恆古常新,從無例外。

  是要爬上了頂級富豪的位置,才知其中的蹊蹺與巧妙。

  遠的事也不必講了。就最近退休的一個大銀行家,回到老家去,坐擁小鎮,長享富貴。

  為什麼?

  因為他力捧的幾位商賈,都爭氣,給他賺到盆滿滿,若不是其中一人過份地在商場上飛擒大咬,以致於被商業罪案調查科抓住些少把柄,銀行家怕被牽連而提早引退,現今還在本城繼續他叱吒風雲的事業。

  之所以能有這種權勢,除了有大間銀行在他股掌之內,有太多機會名正言順調度存戶之資金,作為他認定有利可圖之生意外,最主要還是同聲同氣,有政府內的老同鄉撐腰。

  官老爺從中取多少利,是直接還是間接利益,那就非局外人所詳知了。

  若說沒有同流合污,趁在位而盡情搜刮,未知聞也。

  一旦要維持清白,來個眾人皆醉我獨醒,是非常困難的。

  傳說這位財政司就快要提早退休,就是因為他的本性頗忠厚,以致妨礙了官場與商場的「正常」發展。故而被人請他讓位。

  對於這種清高的堅持,我都不知是好還是不好。聽到太多人在背後取笑他不識時務、難成俊傑,還是早早拱位讓賢好了,別阻有雄心野心的人發達。

  我曾以此事問松年的意見,他望住我良久說:「你認為呢?」

  「我?」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故而一剎那間楞住。

  「如果我是個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那麼作為太座的你,是否願意為成全鼓勵我而甘作一些犧牲。」

  「什麼犧牲?」

  「譬方說,生活上減少享受,增加壓力,包括人言猖獗與物質短缺的壓力。」

  我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答:「人言呢,我可不怕。人要批評我,只管隨便,我也可以以牙還牙,一人一張嘴,未必是我輸,至於說什麼物質享受,」我轉一轉眼睛,攤一攤手,說:「認真是憑空想像,不知所謂。」

  我看答案是令丁松年有點失望的,他聳聳肩,再沒有興致閒聊下去。

  我不是個喜歡空中樓閣的人,丁家與許家加起來的勢力與資產,有非常足夠的資格去做個高尚人,沒有必要鋌而走險。

  不能以我們的情況來衡量,等於不能問天天以鮑參翅肚裹腹的人,他們會不會寧可捱餓,也不偷吃一樣。

  叫人家怎麼想像,怎麼答?真是。

  但,那些大官員呢,情況可不同了。

  我也是念過書的人,在大學裡頭還副修歷史呢。中國多朝以來,讀書求功名,最嚮往的還是做京官。無他,天子腳下的消息靈通,京城內忙於鑽營的商賈極多,很能近廚得食,近水樓台,以致於渾水摸魚,圖得厚利。

  發放到小城小鎮、窮鄉僻壤去做地方官,發達的機會相對地減少。

  貴為天子,尚且要看國庫盛衰而定自己的開支尺度,何況其他常人!

  故而,我想,我還是稍稍偏向於那些看風駛,曉得把握良機的人,認為是時代的真俊傑。

  若是守著財神的位置,仍不作合適的轉圜與調度,實在太糟蹋機緣了。

  看,如今滿座的太太,除了杜霍瑞青最架勢之外,其餘各位都在衣飾上代夫家顯了顏色與氣派。

  我完全不相信女人對於珠寶會無動於衷,當然,身為公務員的太太,就得作雙重的克制。

  一重是為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把艷羨的情緒硬壓下去,當個沒事人,強自己看得開。

  另一重更無奈,就算有資格穿戴一流都不敢,社會上人人知道公務員的薪金若干,萬一行頭跟收入不符,除惹人言之外,還要惹麻煩上身,誰會巴巴的去淌這種渾水。

  本城裡在商界任職的較高級打工仔,人們還不敢看輕他們,因為周圍都是搵外快的機會,誰敢賭他們的銀行戶口有多少錢?

  只有公務員,除非爬上頂級位置,有操本城經濟與政治上生殺大權者,不敢看輕他們可能富貴雙全的可能之外,其餘一律像廣東俗語所謂「在床下底踢毽」,彼此彼此,掙扎也還都是那個高低,超越不出一定範圍。

  要在富與貴之中,任擇其一呢,我寧可保持現狀。

  第4節

  現今的富商,忽又因時代即將轉移頓起夢想,希望在官場中也露一手,在不久將來的政壇上別樹一幟,實行有財有勢。

  老實說,我知道丁松年就有這個心。

  他對政治興趣之濃,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一直以來,那些什麼基本法之流的有關問題,松年都透過他在商界的各種關係參與研討,我還以為他只不過是逢場作興,戀慕時興而已。

  沒想到,這最近發覺他可是非常認真的。屢屢在臨睡前問我:「曼,你愛國家嗎?」

  真是,怎麼答了?難道說不愛了。

  我一邊搽蔻丹,一邊很順理成章的答:「愛。為什麼不愛?」

  「你是認真的?」

  我回頭向丈夫笑笑:「當然認真,跟愛你一般認真,好了沒有?」

  「在我們這個時代,人人都應該提高對民族與國家的認識與愛護。最好還能有機會參與政治活動。」

  我說呢,愛國不愛國容後再議,最先照顧了自己,才會有餘情剩力去關照國族問題。

  我把意見理由提出來,並煞有介事地對松年說:「你別飽暖思淫慾才好!」

  丁松年微微一愕,問:「什麼意思?」

  「意思是貪得無厭,已經富甲一方,還要一統天下,搞什麼政治?別真是弄出亂子來就好!」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