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笑:「你別作弄我了。」
「不,不,我支持寶釧的這個說法,」楊真說:「距離上次見你有一段日子,你是清減多了,然,神采飛揚,好看多了。」
我有點靦腆,不知如何應對。
正在沉吟,周寶釧已懇勤地拖了我的手,帶到客廳上去,介紹我跟她的朋友認識。
其中有三位職業女性,一位是出版商,叫藍彤真,一位是女律師,叫秦雨,另一位是中華貿易行的高級副總裁,名叫常翠蓉。
都是看上去令你覺得爽脆的女人,或許少了一點嫵媚,卻添了三分豪氣。
她們跟我握了手,都很親切地直呼我的名字:「許曼明,請坐!」
「許曼明,見了真人,才知道周寶釧沒有形容過甚!」
「許曼明,要不要先吃點乾果,今個兒晚上也不知要我們待到那個時候,才有飯可吃。」
周寶釧說:「我們在等個朋友,沒想到世界輪流轉,現今是女的準時,男的不準時。」
藍彤真急道:「潮流所趨,女人的質素越來越好,男人呢,適得其反,卻越來越吃香,真叫沒法子的事。」
「對,對,對,太說到心坎上去了!」差不多是一呼百諾。
只有楊真皺著眉,說:「我現今是孤掌難鳴,希望同性朋友快快出現,多一股支援力量。」
才說完,就有門鈴聲,跟著菲傭領著一位男士走進來。
我的心不自覺地抽動一下,是有點不自在的些微恐慌,怎麼會是我的小叔子丁柏年?
「來了,來了,丁柏年,你要主人家及幾位女士齊齊等你吃飯,這該不該罰。」
丁柏年搔搔頭,扮了個無可奈何的可憐相。看樣子,他們一班人是頂熟絡的朋友,我可完全不知道柏年跟周寶釧夫婦如此的有交情。
「等會兒罰他高歌一曲。」秦雨說。
「千萬不可。」常翠蓉嚇得成個人跳起來:「那是罰我們,不是罰他了。」
惹得哄堂大笑。
丁柏年這才走近我身邊來,跟我握手,說:「你好,很久沒見面,這陣子我到美國去接訂單,是最近才回港來的。」
言下之意,家變發生時,他不在港,無從表達他的關注。
丁家人,一定是站在丁松年的一邊去,連我的親生兒子亦如是,我能對丁柏年寄予什麼厚望?
不過,在朋友面前,也不好再表示什麼了。故而,我只笑笑,回答:「今年美國的訂單落得可如理想?」
「相當不錯。且西歐方面,我也打了出路。」
「那真好!」我是真心的高興:「那是個松年夢寐以求的市場。」
只為我說這話時,是真心想著丁家人會為這個業務上的突破而興奮,很為他們高興,竟沒有再想過自己的身份已有異於前,故此說出來的話就相當自然。
這不只令對方駭異,也令我驚喜。
丁松年這三個字可以在我心上、口中有機會成為一個不含雜質的、單純的人、單純的名字嗎?
還沒有回過神來,周寶釧就宣佈入席了。
滿席都是談笑風生的人,只我最緘默,除了因為還不是太熟絡之外,也因為他們的話題,對我而言,是太新鮮了,我沒有資格,也沒有資料可以插嘴。
他們談論著本城的時事與政治氣候,各人有各人精僻的見解。
第35節
秦雨是個非常爽直的人,一拍額就說:「香港人只管睜著牛眼,看人大的代表們表現,老彈劾他們是橡皮圖章,卻不曉得把眼光收回來,看自己立法局內的某些官守議員,豈只是舉手機器,時到今日,還在為虎作倀,殘害良民。明知銀行出現問題,政府監管機構有膽公然否認其事,兩天不到,銀行關門大吉,荒謬絕倫!這還不算滑稽,跑出兩個小丑似的議員大人們,不但不對政府提出質疑,還讚揚政府處理恰當。老實說,這種議員若在外國,老早給選民拉下馬來,當場亂棍打死!」
常翠蓉給秦雨倒了酒,拍拍她肩膊說:「先潤一潤你的喉嚨,再繼續演說!」
我看那常翠蓉的從容與秦雨的激動,雙映成趣,不禁笑出聲來。
「別見怪,我們秦律師的祖先是滿清時代義和團,一身仇外的氣質,揮之而不能去。」連藍彤真都幽她一默。
「無論如何仇外總比較媚外可取,最低限度贏了骨氣志氣。」丁柏年這樣答。
「到底有人肯說句公道話。」秦雨干了眼前的一杯白酒:「我從小在英國讀書,英國人的陰險有什麼叫做不曉得的。當今之世,中國的態度固然值得我們關注,英國人的手腕更是笑裡藏刀,戮得我們內傷了,到九七之後才發作,收拾殘局的功夫就多。故此,總看那些拍馬屁的英國走狗不順眼。」
「我怕你不順眼的事將來會更多。這一撮現今托著當權派大腳,看他們眉頭眼額,自告奮勇作前鋒,任打手的人,九七來了,一就逃之夭夭,留下個爛攤子不管;一就是看見還有利可圖,忙不迭表示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又跑到中國跟前去獻媚,老實說,難保中國不會在少一個敵人,多一個朋友的情況下,又容他們生存下去。屆時,你就更激氣了?」說這番話的是周寶釧。
我沒想過她看問題會如此深入。
一個絕不簡單的女人。
「來,來,別掃秦雨的興,明日愁來明日當,我們先行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有什麼所謂呢?」秦雨答:「香港有何不測,國家有何令我們失望之處,我們這一撮人還是有門路走出去外頭,再闖新生活的。只可憐了那些香港廣大市民。你們沒有看電視、閱報張嗎?一間銀行倒閉,所牽連的貧苦大眾幾多,目睹那將畢生積蓄五十多萬元放到國際銀行去的那位老翁複述過程,心有慼慼然,真的連飯也吃不下了。」
「真難為有些議員還好站出來說:這個故事教訓你們,不可貪圖銀行利息高,應該挑選利息低的銀行存放。這樣子幸災樂禍的說話怎麼能出得了口?政府的銀行監理處是負責監管所有銀行的健全的,跟所派利息高低有什麼關係?香港市民與銀行交易,好像幫襯放貴利的大耳窿無疑,真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