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如,」柏青靠近她兩步,和她面對面,表情有點怪。「我看你最近和耿船長很親近。你喜歡他,是嗎?」
憶如啞然不知所措,愣愣的望著柏青微皺的眉和陰鬱的眼神。她不是不知道四哥一向特別照顧她、寵愛她,他的目光經常追著她的身影跑,在爹病倒之前,他甚至模糊的試探過她的心意,她也委婉的表示過她會、永遠當他是哥哥。但是現在,從他眼中的熱度看來,他似乎對她還沒死心。
她終於回答:「我們大家都喜歡他,不是嗎?」
「你明白我的意思。」柏青的臉色出現些許痛苦的表情。「昨天我瞧見他在路上握你的手,今晚他還給你遞紙條。從你們凝視對方時的目光和微笑看起來,你們好像已經很好了。」
憶如驀地脹紅了臉。她轉過身去,面對一株梅樹,暗罵自己是傻瓜。她以為她和耿烈都掩飾得很好,沒想到他們還是不夠小心,被人瞧見。柏青和和美子都相當敏感,也許是他們倆比別人對她和耿烈多了一份關心和感情,所以能眼尖的察覺吧。
「耿船長幾次救了我,我很感激他。」她說。
「我也想過,必定是因為那樣,所以你對他從感激而產生情意。憶如,你知道……我……我不只當你是妹妹,我從十四歲進善寶齋當學徒,看到才七歲的你就喜歡……」
「四哥,你不要說了,」憶如打斷他的話。「我……」
柏青也打斷她的話:「憶如,你讓我說完,這輩子我也許再也沒有勇氣說。我平常做事急躁,可是每次面對你時,我就溫溫吞吞的,什麼也不敢說,因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還是一直偷偷喜歡你。你可知道,前幾年每當有人上門來給你提親時,我就提心吊膽,深伯師父或你會答應。當媒人敗興而去,我就暗自高興。我以為只要我一直守在你身邊,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你的青睞,沒想到……」他的尾音居然有點哽咽,沒有說完就打住。
憶如轉過身來看低下頭的柏青,以充滿歉意的聲音說:「四哥,我知道你很疼我,我如果有親兄弟,也絕對比不上你對我的好。或許我們今生無緣,讓我只能當你是兄長。爹在的時候,我從不考慮要嫁人,爹失去娘已經夠可憐了,不論什麼原因,我都不會離開他。誰知爹竟棄我而去,我本來也以為我將奉獻給畫藝,既然生來就是茹素的命,做個在家帶髮修行、皈依三寶的居士也罷。哪知因緣際會,遇上了耿船長,要不是他兩次奮不顧身的救我,現在的我可能已經至黃泉去與我爹作伴了。」
柏青輕歎一聲,點點頭說:「我懂,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自然會對他滋生情愫。他也的確是個令人讚賞的血性漢子。憶如,我只是想勸你,不要太快就對他投入太多感情,我們與他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是個長年在海上生活的人,他的工作充滿了風險,他能給你安定的生活嗎?我不是故意要詛咒他,但是,眼前就有和美子必須獨自扶養兩個稚子這個活生生的例子給你看。你在下任何決定之前,必須三思。」
憶如深思著咬咬下唇,再抿了抿嘴,然後說:「如果真是那樣,那也是我的命。」
「還有一個問題。」
她以自光詢問柏青。
「和美子喜歡耿烈幾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我們認識耿船長的時日尚短,不能確知他是什麼樣的人。也許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我真的為你擔心,怕耿船長會不會貪享齊人之福。他對和美子如果沒有特殊感情,怎會花大錢買下永樂旅舍,放心的交給她經營呢?」
憶如忙不迭的為耿烈辯解:「阿冬說過了,耿烈是為了報恩。和美子的丈夫為了救耿烈而死,耿烈覺得他有責任要照顧他們孤兒寡母的生活。」
「那麼和美子又如何報答耿船長對他們孤兒寡母的照顧呢?阿冬私下跟我大哥閒聊的時候,笑著說他們曾恰巧在深夜時看到耿船長與和美子一前一後進風呂屋。」
憶如張大嘴巴,可是發不出聲音來,心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我不是故意要破壞你對耿船長的感情。」柏青柔緩的說。「我只是盡我做四哥的本份,把我所聽來的和我顧慮的,說給你聽。憶如,你如果需要我幫你做任何事,我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搖搖手,神情呆滯的說:「你讓我一個人安靜的在這裡想想吧。」
第九章
憶如在前院的一棵柿樹下不知呆坐了多久,她聽到自中庭傳來一些喧嘩聲,想必是船員們陸續去泡湯。她開始想像耿烈的生活,這才發現前幾天他雖然對她講述過他的身世,但她對他的瞭解實在不多。譬如,她完全不知道他曾擁有過多少女人。
單純如她,雖然平常接觸到的多是佛門人士,但她並非不食人間煙火;每個月總有一兩次會隨井大娘上街,買點用品。繁華的泉州商埠,經常可以見到來自各地的船員,她就曾親眼見過,幾個打扮得嬌艷妖嬈的女人,煙視媚行,舉止輕浮的當街勾搭兩個膚色較黑的南洋人,她們大膽的行徑,令憶如至今仍記憶深刻。
之前並不介意耿烈他娘出身娼門的億如,此刻突然有點介意起來。不過,她更介意的是,耿烈是否和一般的船員一樣,船每到一個港口停留,就找當地的妓女尋歡?他與和美子之間可有任何曖昧?不然和美子怎會大膽的當眾對他撒嬌,當他是丈夫那樣、無微不至的侍候?
憶如的情緒頃刻間轉為低落,她願意相信耿烈對她是真心的,可是和美子如果是他的舊愛,那麼她江憶如就是奪人所愛,那樣她對得起和美子嗎?再說,和美子無疑的是個賢妻良母,而她江憶如是個從來不曾下廚的素食者。以前她沒有過要嫁人的念頭,終日汲汲於畫藝的精進,連針線都很少動過,她可有資格做人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