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犬子是以一個女人當彩金跟你比賽相撲。」淺井大人用日語對耿烈說。「她在哪裡?」
耿烈看向憶如,她茫然不知淺井大人在說些什麼。羽代夫人站起來拉憶如的手。「跟我來。」
憶如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她緊張的任由羽代夫人拉著,走進場子裡。
「就是她嗎?的確很漂亮,犬子的眼光不錯。」淺井大人拉起憶如的另一隻手摸了摸,惹得眾人輕笑。憶如勃然變色,正想甩開他的手,他卻把她的手拉到耿烈面前。「她是你的了。」
「他說了什麼?」憶如問耿烈。
「他說你是我的了。」耿烈仍然沒有喜色!臉上的肌肉有點僵。
憶如怒道:「我又不是他的東西,他沒有權利把我賜給你!」
耿烈總算笑了,他用日語說話,顯然是把她說的話翻譯給淺井大人聽。
淺井大人聽了不悅的皺眉,正要開口,羽代夫人搶在他之前說:「大人,別忘了,她不是長岡人,她是中國人。」
「喔,那麼,我把她交給你了。」淺井大人拉憶如的手去碰耿烈的胸膛。「其餘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憶如的手像被耿烈的肌膚燙到那樣,急忙縮回來。她低下頭去,羞得無地自容。
她的動作引來觀眾的笑聲,淺井大人還火上加油道:「看來像隻母老虎,可是又好像很害羞。耿船長,你自求多福吧。」
憶如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不過她心裡有數,她可能是他們取笑的對象。她無助的轉向羽代夫人。
羽代夫人微笑著柔聲說:「大人,我們該宴請耿船長和中國師傅們。」
「好,走吧!」
那一頓飯憶如吃得很彆扭,因為丸野顯然輸得很不甘心,即使語言不通,也不時來調戲她,要她吃葷食、要她喝酒,她一律搖頭。但他還是不斷的逗弄她,一下子夾走她盤中的菜去吃,一下子又把他的素菜分給她,像個頑皮的大孩子。他娘制止他,他就裝出撒嬌的表情,好像在表示他是好意,沒有惡意。他在他爹娘面前尚有分寸的賴皮胡鬧,與那日在楓林裡的蠻橫霸道,一個像被寵壞的貴公子,一個像胡作非為的土匪。
憶如和松青、柏青因為不懂日語,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當然多半沉默著。日語流利的耿烈卻也相當沉默,只有在必要時才翻譯,或被問到什麼事時才開口。憶如幾次尷尬的想避開丸野的騷擾時,不自覺的向耿烈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卻視而不見的做壁上觀,要不然就假裝沒看見,逕自喝酒。
她曾那樣羞辱他,他沒有故意輸掉相撲賽,沒有回贈難堪以報復她,已算寬容了,她又豈能奢望他再施予援手?他恨她嗎?她萬萬不希望他恨她。
她懷疑他是否在和她玩目光追逐的遊戲,她看他的時候,他就撇開目光;她不看他的時候,卻感覺他的目光刺著她。有兩次她突然瞄向他,第一次他有點錯愕,但為時甚短,他立即低下頭去跟坐在他旁邊的田叔講話。第二次他瞧著她的目光被她逮到,他不慌不忙的微微冷笑,慢條斯理的剝蟹腳,彷彿在說:他對食物的興趣比對她大得多。
要不是有一次被她發現,他怒目瞪著抓起她發尾把玩的丸野,她會以為他真的完全不在乎她、不管她的死活了。而她在乎他的程度,比她願意承認的還多得多。今天他如果沒有打敗丸野,她不敢想像後果會如何。羽代夫人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她落進丸野手裡,但是總免不了一番麻煩。耿烈贏了,化解她的危機,她實在應該謝謝他,可是他表現得近乎討厭她的樣子,她怕她找他講話會碰得一鼻子灰,只好另找機會再說。
當他有意躲她的時候,機會很難找。第二天,她從南福寺回永樂旅舍時,和美子居然說她剛剛才從港邊送走耿烈的船回來。
他就那樣無聲無息的走了。憶如聽到消息的剎那,像被打了一記悶棍。他終究還是不在乎她!可是,他本來就沒必要向她交代行蹤,她憑什麼以為他還會再接近她?她本來不就希望和他疏遠,繼而和他毫無瓜葛嗎?現在他遂了她的意,她為什麼還不滿足?
憶如一向抱著虔誠嚴謹的態度工作,而且樂在其中。每次面對佛像,她的心情都非常平靜,即使是爹病重時,只要在佛像前默禱,她的心就會得到安寧。奇怪的是,這次不靈光了。她還是盡可能專心工作,但是,不時會去擔心福星號會不會遇上強風?會不會碰上倭寇?和美子的丈夫死於海盜刀下,耿烈不會那麼倒霉吧?不會的?他很快就會平安回來。萬一風太強吹斷船桅,接下來的船桅剛好打中他……萬一浪太大把他捲起衝進海裡……萬一……天哪!不會的!她太杞人憂天了!他認識她之前不是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嗎?可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去胡思亂想。
放旬日假,她去領主館,羽代夫人察覺她不對勁。她強顏歡笑,硬說沒事。淺井大人已帶丸野進城。據羽代夫人說,上次淺井大人本來要逼丸野取消與耿烈的相撲賽,但是丸野表示可以取消憶如這個賭注,但一定要比賽。
「耿船長贏了丸野,淺井大人是否不悅?」憶如問。
「沒有。」羽代夫人回答。「大人早就考慮到,耿船長贏的話,可以挫挫丸野的銳氣,刺激他更努力的習武。丸野贏的話,可以增強他到京城磨練的信心。雖然淺井大人會派人時時保護丸野,但丸野也該有自保的能力,我其實並不很為他擔心。倒是你令我有點擔心,你瘦了,而且看起來很憂鬱。」羽代夫人眉宇間一向慣藏的憂鬱反而消散了此了
「可能是因為鄉愁吧。」
回到永樂旅舍後,知悉松青、柏青、饅頭與和美子母子等一起去釣魚未歸,整個旅舍顯得冷冷清清的,憶如感到空虛又寂寞。她無法再自欺欺人,令她悶悶不樂的原因不是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