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晚上若芸就不去若芷家,免得碰上那個渾賬,和他又吵起來,令若芷為難。若芷和他在一起已經十年了,生了四個孩子,沒有名分,不曾拿過他一毛錢,反而不時濟助他,而且無怨無悔,身為局外人的若芸又能如何呢?
彭可風長得人模人樣的,是個國畫家,注重外表,看起來堪稱溫文儒雅,對孩子們相當疼愛。他所有的優點兩句話就講完了,而在若芸眼裡,他是個懦弱無能,不負責任,糟蹋了若芷一生的惡劣男人。
若芸直到現在還想不通,平常挺聰明能幹的若芷,為什麼一碰到彭可風就癡癡傻傻的,從來不會為自己爭權益,反倒一再為他說話——他不忍心離婚是怕傷害他老婆和兩個女兒,他媽媽中風數年了,他爸爸有心臟病和糖尿病,他提出離婚的話,恐怕會太刺激他們。
雖然若芷幾乎不曾說過對彭可風不利的話,只有偶爾在心情惡劣時難得自怨幾句,那卻足以令若芸明白,彭可風是個自私自利的麥種。
他是個失意的畫家,從若芷家牆上掛的一幅花鳥圖和一幅山水圖看來,他的畫藝尚可,但不足以成為名家,難怪一年難得賣出幾幅畫。他雖然在教人繪畫,但國畫是冷門藝術,寥寥幾個學生奉上的學費,可能支付他個人的開銷都不夠,遑論養家。他中壢那一家子的生活費,全靠他在銀行當襄理的太太打理。他如果離婚,家庭經濟勢必陷入困境,一家老小如何養活?所以他再笨也不會那麼做,只會拿空洞的話來安慰若芷。
他一生最大的成就應該是討了兩個有經濟能力的老婆。幾年來大小老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卻能在他的安撫下,認命地與人分享丈夫,他的手段之高明,令人不得不佩服。
若芸是打從心底看不起他,她為他的大老婆氣憤,為他的小老婆怨怒。以前她還在就學時,與若芷住在一起,每次看到那個吃軟飯的傢伙,就對他冷嘲熱諷,任他臉皮再厚,有時也不免被她激得臉紅脖子粗,不悅的離開。若芷從不責怪妹妹,若芷知道她自己在他面前總是太軟弱,他的要求即使太過分,她也會糊里糊塗的勉強答應。要不是若芸常常捍衛她,他恐怕會更對她予取予求。
五年前,若芸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便搬出去,在附近租房子,避免再和彭可風打照面。她每次看到他就一肚子氣,氣他把若芷吃得死死的,也氣若芷幹嗎任他欺負,他要她生兒子,她就一胎懷過一胎,努力生兒子。若芸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去淋浴,讓蓮蓬頭流下的溫水沖去她的淚水,為若芷的境遇大哭一場。既然解救不了迷途的若芷,她只能盡力幫著若芷照顧孩子。
若芸之所以嫉男如仇,除了若芷的例子每天活生生的在她眼前上演之外,她週遭的朋友們,也鮮少有婚姻幸福的。主編余姐那受過高等教育的良人,居然是個壓力過大就會施暴的狼人。舊日同窗杏子常為婆媳問題煩惱,同事琦琦離婚前還曾帶警察去賓館捉姦。這些實例在在使得若芸對男人灰心,對婚姻寒心。
她不至於因此心理變態到憎恨男人或玩弄男人的地步。生活中、工作上,總是免不了要與男人接觸,她也能和他們談笑自如。但是,只要他們顯露出想追求她的徵兆,她就拉起防護罩,不假辭色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多年來她一直很謹慎的保護自己,連搭已婚的歐吉桑級同事的便車都要考慮,因為彭可風比若芷大了十三歲,他是她五專時老師的同學。當年他來看他們的畢業展,順道載她回家,結果因此結下不解之緣。
躺到床上,若芸回想剛才網路上的對話,那個似乎沒什麼戀愛細胞的「東山」,居然要她教他如何追女人。他還問她,如果帥哥牙醫追她,她希望他怎麼做。呵呵!癡人做夢吧!
說到牙醫,她就牙痛。最近這兩三天,她經常被牙痛所苦,雖然仍能忍受,但這樣痛下去總不是辦法,該找牙醫看看。
要是她心裡坦蕩蕩的,沒有對那位帥哥牙醫留下蠻好的印象,他的診所離她的住處相當近,她早就去給他治療了。但是心裡隱約浮現的警訊,讓她因此猶豫著,寧可忍著痛,多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的疑慮是多餘的,像他那樣條件不錯,耐心又溫柔的男士,八成是死會了。況且人家只當她是病童的家長,根本不可能會記得她,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忸忸怩怩的,不知中了什麼邪,把自己膨脹得好像所有見過她的男士,都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剛才「情癡」問:你滅得掉你心裡的火嗎?
看到那句話時她心頭一陣戰慄。她回答她心裡沒有火,只有冰山。真的是那樣嗎?嗯……用全部消去法的話就百分之百是真的。說她心裡有什麼火,簡直是無稽之談。勉強說有一點點的話,也只是微不足道,小得不能再小,螢光似的火苗,絕對溶解不了她心中的冰山。沒事的,她吹一口氣就能把那一小簇火吹熄。
呼!好了!到此為止,本案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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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助餐廳,拿了便當付了錢後,陳凱轉身去尋找座位。正是用餐時間,沒有空桌,他得和別人共用一張桌子。
他走向一位男士所佔據的桌子,眼睛瞄到再前面一張桌子的女孩,心跳瞬間加速。是她!他當然迫不及待的多走兩步。
「請問這裡有人坐嗎?」他努力的平緩心跳的速度,以尋常口吻說。
「沒有。」她連頭也不抬,眼睛仍盯著她便當旁邊的雜誌看。
他在她對面的座位放下便當,去拿湯,心裡忐忑著,尋思該找什麼話題和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