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低下頭去,放慢了語調說:「我聽過爸爸罵媽媽不要臉,跟男朋友要錢。媽媽說:『你有本事給我錢呀!你給我錢,我就不必向別人要。』可是爸爸找不到工作。爸爸說就算他找得到工作,賺的也不夠媽媽花。」她小小的肩輕輕聳動,隨即低聲啜泣:「我要找媽媽。」
曉晴咬著下唇,疼惜地看著小玲,蹲下去把小玲摟入懷裡。她的遮陽帽沒有綁緊帶子,因為她這一動而溜下她的背。秦克宇在她的帽子落地前及時抓起來。
「小玲乖,不哭。」曉晴柔語道:「我想你媽媽一定也很想你,她最近可能比較忙,等她忙完了就會來找你。」
小玲哭著搖頭。「媽媽不要我了!媽媽不要我了!她說我很煩,早知道就不要生小孩。」
「不,小玲很乖,一點都不煩。」曉晴哽咽道。「吳姐姐將來要是生的小孩有小玲一半聰明、聽話,我就很高興了。」
「真的嗎?」小玲心型眼鏡下的臉頰已被汗水和淚水濡濕。
「真的。」曉晴以肯定的語氣說,還連點了三次頭。
「好了,別在這裡曬太陽了。」秦克宇左手輕拍兩下小玲的肩膀,右手輕托曉晴的手肘扶她站起來。「我們該去看動物了。」他幫曉晴把帽子戴好。
曉晴用手指抹一下淚,無法忽視他站得離她很近,令她半分鐘前還在為小玲感傷的心情頓時轉變。
他拉起她帽子的帶子想幫她綁,她急忙退一步說:「我自己來。」
等她把帽子綁好,淚痕猶存的小玲向她伸出手,她微笑地牽小玲的手。小玲一手牽阿伯,一手牽吳姐姐,往可愛動物區走去,好像已經忘了剛才的灑淚場面。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曉晴和秦克宇頗有默契地盡量逗小玲開心。秦克宇買了即可拍,很少照相的小玲一開始在鏡頭前顯得生澀,但在阿伯的指導下,很快就進入情況,興匆匆地擺出姿勢和充當背景的動物合照。
也很少照相的曉晴做模特兒的天分遠不及小玲,攝影師太英俊、太親切、太溫柔了,她反而無法放鬆,光是要和他的魅力對抗,不讓自己對他太癡迷,就需要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隨時高度警戒。
她不肯獨照,總是和小玲合照,也為他和小玲拍了幾張。一對像是大學生的情侶好心地主動過來,說要幫他們全家拍照。
秦克宇說了「謝謝」便把相機交給那個男生,沒有多作解釋;離他們較遠和小玲站在一起的曉晴也不便說什麼,只好眼睜睜看著秦克宇來到她身邊。
「靠近一點。」拿相機的男生說。
秦克宇挨近曉晴,曉晴幾乎無法保持微笑,怕他會聽到她如雷的心跳聲。
「笑一個。」活潑的大學女生在她男友背後伸出雙手,比兩個V,然後把她比V的四根手指作勢往她男友頭上插,逗得在拍照的三個人全笑出聲。
從無尾熊館出來後,他們找不到餐廳,只好買些包子、熱狗、肉粽裡腹。這回秦克宇沒有跟她爭,由曉晴付賬。
一邊吃東西,秦克宇一邊說他們在拍攝「野外搜奇」時發生的趣事給她們聽——他們遇過野豬、毒蛇,和黑熊隔了十幾公尺打過照面、被野生獼猴丟過石頭;最驚險的一次,是一位工作人員不小心招了一窩虎頭蜂。
下午,他們又在非洲動物區和沙漠、澳洲動物區流連許久,直到小玲說她腳酸走不動了,他們才結束這趟動物園之旅往出口走。
秦克宇抱著累得昏昏欲睡的小玲,曉晴走在他身邊,她的手機突然響起。她以為是心萍打來的,連忙接聽,沒想到是個男人的聲音。
「請問是吳曉晴小姐嗎?」
「是的,您哪位?」
「我是林世豪。」
她眨了眨眼,花了三秒鐘才想起林世豪是誰。
「喔,林先生,你好。」
她的眼角瞥見有東西在動,略微側頭去看,是走在她旁邊、離她不到三十公分的秦克宇換了一手抱小玲。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她感覺他在注意聽她講電話。
「昨天我們見面,我對你的印象非常好。我們可以再約個時間吃飯、聊一聊,增加對彼此的瞭解嗎?」
「嗯……」她猶豫著,不自覺地去看秦克宇,高挺的身材、俊逸的側臉,百分之百的帥哥。
如果她想玩愛情遊戲,當然應該選擇他;但是她太生嫩、太脆弱、太正經,玩不起愛情遊戲。剛才他只被兩個年輕的女孩左右夾纏一下子,她似乎就已有些許醋意,將來她如果在愛情遊戲中陣亡,那豈非將痛苦得如下十八層地獄?
「吳小姐。」林世豪催促她回答。
「好。」她毅然說。
「太好了!這個禮拜五晚上六點半方便嗎?」
「嗯……」早上秦克宇說過,這次他禮拜一出門,最晚禮拜四會回來。「禮拜五晚上,可以。」
「你住哪裡?我到時候去接你。」
「你不用從新竹趕來接我,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去就好。」
等他們講好地點,通訊結束,秦克宇剛好打開車門。他請她先上車,然後把睡著了的小玲抱給她,他再關上門,走向另一邊的車門。
等他坐上駕駛座,鑰匙插進鑰匙孔裡,他並沒有馬上發動車子,沉默著一動也不動,像是在思索。
曉晴困惑地看他。
他轉過頭來面對她,嘴巴張開,卻什麼都沒講就又閉上。她好想摘掉他的太陽眼鏡,看看他的眼神能不能透露出他沒講出口的話。
他看回前方,發動車子。「謝謝你提議帶小玲來動物園,她今天玩得很高興。」
她不禁感到失望,他要講的只是這句話嗎?不然,她又期待他講什麼呢?一分鐘前,她以為他猜到打手機給她的人是她相親的對象,她以為他的笑容因而消失,她以為他也許對她有點……沒有,是她自以為是,自作多情。
今天在他們相處的六七個鐘頭裡,他待她很好,好得令她幾度錯以為他們的關係不只是鄰居,不只是因為她是小玲的保姆,他才那樣溫柔地對她講話,那樣細心地照顧她,那樣慷慨地不時對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