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笑,話未畢便拔身而起,頎長的身形踏樹而上,腰間的折扇在他手裡乍如大鵬展翅,搏扶搖而直上。莫曉湘只覺眼前一花,龍似濤手裡就已經多了枝白梅,然後眼前再一晃,那枝白梅便穩穩的插在她髻間,分毫無差。
「送給你的。」他笑,這回沒敢狂文。
莫曉湘下意識地摸上髻間花朵,但目光卻沒對上他的。
有點羞怯,有點期待,更伴隨著濃濃的落寞。
「謝謝。」她像個情竇初開的女孩一樣低頭,因他而點滴洞穿的心,竟湧出久違的、連自己都快不認得的濃烈感情。
龍似濤同樣也是欲語還休,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一動也不動地看她髻上白梅顫巍巍的搖晃。
「怎麼了?」見他欲言又止,莫曉湘忍不住抬頭問道。
「沒事,只是我又想吟詩了。」他吶吶地開口,有點猶疑。「但又怕……」
「怕我說你掉書袋,所以索性不開口?」她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難道他就是為了這事困擾?
他點頭算是默認。
「你不必特意遷就我。」她正色道。要是一天不咬文嚼字的說話,他也就不是龍似濤了。
「這幾天,我有稍微想過。」他再度欲言又止,臉上為懊惱取代,顯然心中擔心的不是剛才說的事。「我要求的報答,會很難為你嗎?」
她怔忡了下,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
龍似濤也不覺得她會立即回答,因此自顧自的道:「我沒想過你的感受,況且雖然我救了你兩次,但也不代表你要遷就我,對吧?」
莫曉湘繼續默默地看著他,而他也繼續說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所以……我只是想,讓你不要忘了我……」
「我知道。」她沉默許久,終於開口,眼角隱含水光,在月光反映下,閃爍得微不可察。
「不管將來如何,這一個月,是只屬於我們的好嗎?」他突然將她摟在懷裡,像是不敢看她的表情,不敢看她的回應。
莫曉湘的頭自然而然地枕在他肩上,首次感覺到自己的依賴,不只是肉體的溫暖,還有情感的慰藉。
她回摟住他,心裡酸酸澀澀。他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但她又何嘗不是?
「可以嗎?」他還是悶著頭道,不敢看她的表情跟回答。
「嗯。」她輕輕在他耳邊應了聲。
一種陌生的不安。
她蹙眉,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脫離常軌的一切,讓她心緒紛亂,卻又莫名期待不可知的演變。
「那走吧,我們就快到了。」聽見她的承諾,他終於依戀不捨地放開她,兩人眼神同樣熾烈,但也同樣壓抑。
即使現下能不顧一切,但將來又如何?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深山的古松林裡,錯落著幾間小屋和一座儉樸的四合院,看來就與一般小莊園無異。若不是小屋中間不時有十來個工人忙碌地來來去去,看來還真像是某個大戶人家藏於深山的別苑。
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門上,不可免俗的懸著個看來歷史悠久的匾額,匾額上頭題著三個大字——澹然齋,而這莊園果然也正如其名,恬靜淡然,不起眼的佇立在深山之中。
從樑柱到傢俱,莊園的建築都是由百年松木建成,所以林間即使被砍出一片空地,宅院四周還是飄蕩著沁人心脾的松香,如影隨形,讓人未飲先醉。
兩人還沒走進中門,幾名工人大老遠就看見兩人,而原本還在閒嗑牙的他們,立即裝作忙碌的走來走去、搬東搬西,嘴邊不忘像皇帝老子御駕親臨般一個接一個通傳:「二少爺來啦……」
「這是我的墨坊。」他笑,搖頭望著眼前的混亂。
「看來你的工人們似乎都在偷閒。」她挑眉。
「年假還沒放,也難怪他們了。」龍似濤倒不甚在意,老神在在的站定原地,看準待會兒就有人聞訊迎接。
通傳果然極有效率,沒多久,一個看似管事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地夾著幾本書冊急奔而來,踉蹌不穩的腳步,讓人不禁捏把冷汗。
「譚師父慢來,我可沒要你傚法周公握發吐哺。」龍似濤說歸說,還是不忘連忙扶他一把。
「二少爺說笑了。」譚師父不好意思地站穩腳步,整整衣冠續道:「二少您倒是來早了。」
「我阮囊羞澀,加上左右無事,便順道早點來監工兼領月錢。」龍似濤笑嘻嘻地道,讓人一點也不覺得他在說實話。
譚師父當然以為龍似濤是在打哈哈,額際不禁冷汗直冒。不過二少爺向來比嚴肅的大少爺平易近人,所以他也索性假裝沒聽到剛才的話,抽起腋下賬本道:「二少爺,這是本季的賬目,請您過目。」
龍似濤「嗯」了一聲,戲謔的表情頓時轉為嚴肅。莫曉湘將注意力放在難得正經的龍似濤身上,譚師父好奇的目光則是不停在莫曉湘身上流連,心下猜測著這美貌姑娘的身份,無奈主子沒提,做下人的也只好閉口不問。
「都沒問題了。」龍似濤合上賬本。由於這幾個月墨坊多在開工制墨,甚少買賣,賬目與往年相差無幾,因此不出一刻就瀏覽完畢。
「還有今年要上貢的『有虞十二章』,目前進度一切順利,只差入灰、出灰,和研試幾個步驟即可完工。」譚師父繼續有條不紊地說道,眉間掩不住即將功成的欣喜。
龍似濤點點頭。「辛苦你了,譚師父。」
「二少別這麼說,這是應該的。」譚師父發自內心地道。雖說澹然齋本來是自己祖業,但要不是幾年前龍似濤偶游至此,出資營助這間寥落慘澹的小墨坊當掛名老闆,再買下東山整片的百年古松做為制墨之用,澹然齋也不會在幾年間,由一家沒沒無名的墨坊,到現今的聞名遐邇。
龍似濤拍拍這現任掌櫃的肩頭。沒有譚師父,他這半吊子老闆也無法當的如此安穩,所以他一向把他當作合作夥伴,而非屬下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