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
綠樹下。
小米低下了頭。
尹堂曜背對著裴家花園,太陽的光芒將他的背影投在地上,冷漠而斜長的背影,隔著寂靜的山路,逼得人透不過氣。
他走了幾步。
忽然。
他站住。
尹堂曜突兀地站住,一動不動。
身邊的女孩子用手遮住陽光抱怨著什麼,鬧哄哄的聲音,世界裡一片蒼蠅般嗡嗡的噪聲。他知道她在那裡,跟優在一起,在裴家的花園裡。她肆無忌憚地出現在他的生命中,肆無忌憚地戲耍他,然後,又肆無忌憚地跟他的朋友在一起。他想要證明她對於自己是無所謂的存在。可是,重新浪蕩在無數女孩子當中,只是證明了他是一個可笑的白癡。
慢慢地,尹堂曜轉身——
冰冷而憎惡的目光直直落在裴家花園裡那個鴕鳥般將腦袋埋得很低的女孩子身上,而裴優的手正覆蓋著她的手背。
花香依然芬芳。
空氣中卻染上幾分詭異的氣息。
裴家花園。
尹堂曜背脊僵硬地坐在白色籐椅裡,他陰冷地盯著面色蒼白呼吸有些紊亂的小米,一言不發,眼底透出殘酷的恨意。裴優笑著為他斟杯綠茶,搖頭道:
「怎麼讓那個女孩子就那樣走了呢?這裡很難打到車的。」
茶香裊裊在杯中。
沒人說話。
尹堂曜瞳孔緊縮,他抿緊嘴唇,死死盯住她。她彷彿瘦了點,肩膀更加單薄,孱弱得彷彿若是他目光再冰冷些,她隨時就會失去呼吸。
小米窒息地抓緊籐椅的扶手。
她能感覺到尹堂曜的目光帶著刻骨的涼意,一直從她的面部,涼入她的骨髓。她冷得渾身顫抖,只覺得下一刻就會死在他厭惡的眼神中。
裴優摸摸鼻子,笑:
「你們都不說話嗎?」
真是傷腦筋,這兩個人就像孩子。彼此用仇恨和逃避來互相傷害,卻不知道單純的恨意和迴避不但不能使得問題解決,反而會將兩人都傷害得鮮血淋漓。
「我回去了。」
半晌,小米終於擠出一句話,慌亂地從籐椅中站起身,看也不敢看尹堂曜。
「這麼心虛嗎?」
尹堂曜冷笑,也站起身,居高臨下地逼視她,高高的身子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裡。
她打個抖。
是,她心虛。原以為時間的流逝可以使得她忘記自己犯下的罪行,可是,這種罪惡感卻一天比一天更加加深,就像一條毒蛇日夜咬噬她的心。
尹堂曜輕佻地抬起她的下巴。
他打量她。
「告訴我,優長得很像那個什麼裴翌嗎?」尹堂曜勾勾唇角,眼神憎惡,「所以,你不再希罕我胸膛裡的那顆心,轉而喜歡上了優的臉?」
她驚得睜大眼睛:「什麼?!」
「你真的很有膽量,」尹堂曜吸氣,手指揉捏她的下巴,「戲弄了我以後,竟然又跑來戲弄優。在你的眼裡,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被你玩弄在指掌之間,對不對?」
「我沒有!」她驚慄地喊。不,他怎麼能夠給她這麼嚴重的指控!
「沒有——?!」尹堂曜收緊手指,狠狠捏緊她,聲音從牙齒間磨出,「那你為什麼每天都和優在一起?!」
這些日子來,經常見到她和優在裴家花園靜靜坐著。
她有時喝茶。
她有時輕輕說話。
她沒有像以前同他在一起時那樣笑得開心可愛,在優的身邊,她神態寧靜得好像透明。這種寧靜是他不熟悉的,彷彿只是她特意為優而綻放的。
每當從裴家花園經過。
他不讓自己去看她。
她就像一場噩夢,每一個細微的回憶都會使他的心抽緊絞痛。然而,即使永遠用背影面對她,他全身的細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感覺著她。有她在,空氣窒息得難以忍受;她走了,空氣又空洞得難以忍受。
「我……」小米大驚,張口欲辨。她沒有招惹裴優,她怎麼敢去招惹裴優,她又怎麼會去招惹裴優呢?可是,尹堂曜冰寒入骨的眸光凍得她什麼都沒有再繼續說,他不會再聽她的解釋,她所有的解釋對他來說都是無力蒼白的。
尹堂曜冷冷凝視她:「你果然是全天下最無恥的女人。」
她心痛如裂。
閉上眼睛,細黑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膚上輕顫。是,她是無恥可惡的女人,她沒有任何借口求得他的原諒。
等不到她的回應。
在他的面前,她一夜之間彷彿沉默得就像一個木偶,無論怎樣羞辱和嘲弄她,她都無動於衷。他所有的恨意,就彷彿面對的是黑漆漆的死寂的夜色,沒有聲音,沒有一點點的聲音。
尹堂曜用力捏痛她的下巴!
她痛得面色蒼白,可是,仍舊靜默,不作爭辯不作解釋,她靜默得好像永遠也不會再開口說話。
「我恨你。」
尹堂曜抽氣說,聲音壓得很低。
她身子巨震。
「我恨不得殺了你!」
她的沉默徹底惹怒了尹堂曜!他的手指冰涼,微微有些顫抖,想要克制它,卻偏偏顫動得更加厲害……突然,他手指用力!他捏得她嘴唇撅起,下巴的骨骼咯咯作響!他要她痛!他要她痛!他要她痛得出聲!而不是這樣地無動於衷!
「夠了!」
裴優再也看不下去,走過去握住尹堂曜的手腕,皺眉說:
「曜,孩子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小米痛得腦中空白,她能感受到尹堂曜的手指帶著多麼強烈的仇恨,這種恨意強烈到令她恨不得昏死過去。
「怎麼解決?!那你說要怎麼解決?!」
尹堂曜狂亂地喊,他扭頭看向裴優,又猛地回頭看向小米。她那麼那麼安靜,「轟」一聲,他的心劇痛!
他怒吼: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準備永遠不說話嗎?!讓我可笑得像個白癡,然後你在心裡笑我,對不對?!你憑什麼不說話?!你根本不在乎,對不對?!就算我死掉,就算我是因為你而死掉,你也不在乎對不對?!不說話,你就可以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嗎——?!」
尹堂曜的吼聲彷彿滴血的匕首,直直戳進小米心底,她痛得渾身驚慄,就好像埋藏在沙土裡的腦袋被硬生生扯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