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已摻入毒藥的波爾多酒將被送上來,它的毒性強到即使只喝半杯也足以斃命。餐廳經理費盡心思想幫維多拿到那瓶酒,黎璃卻竭盡所能地早一步動了手腳,並設法引起杜朗的注意。當她一知道維多打算來這裡用餐,便讓酒被送過來。
維多也許會試著慫恿她一起享用,但他應該不會真的期待她喝。他應該也會期待她今晚分享他的床,但他也注定要再次失望。她對他的仇恨強烈到僅能勉強自己表現出最低限度的禮貌,讓他親吻以及接受他的碰觸,她絕不會該死的讓他超過那個範圍。再說,她也不希望當毒性發作時在他的身邊。如果施博士的預測準確,藥性大約在毒藥攝取後四到八小時發作,而那時她正忙著離開法國。
等維多開始察覺到不對,為時已晚:毒藥早已造成重大傷害,破壞了他的腎臟、肝臟、侵入到他的心臟。他會陷入嚴重的多器官功能衰竭狀態,在幾個小時、最多一天之後,身體便會全面停止運轉。羅德會不惜將法國撕成碎片,找出莫丹妮,但她早已消失在空氣中至少是一段時間,因為她並不打算永久消失。
毒藥不是她通常會選擇的武器,受限於維多對安全防衛的偏執狂熱,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她真正想用的其實是手槍,即使知道自己可能當場被殺,她還是會做,但她找不出任何可以攜帶槍枝接近他的方法。如果她這次不是單獨行動,也許可以……但或許仍是不行。維多曾逃過多次的暗殺行動,也從中汲取許多經驗,即使是神槍狙擊手都無法乾淨利落地射殺他。除非使用毒藥或是重型武器,否則,要殺掉維多一定也會傷及週遭的人。黎璃並不在意一併解決掉羅德或是賴氏組織內其它的人,但維多每次總是聰明地雜在一堆無辜的人之中。她無法隨意地、不分青紅皂白地殺戮,這正是她不同於維多的地方,或許也是唯一的不同點。一個正常人的心智,是她無論如何都要保有的。
她今年三十七歲,十八歲踏入這行,半輩子以上都是個殺手,而且還是箇中高手,才能讓她在這行裡存活那麼久。起初,她的年紀就是她的資產,如此的年輕稚嫩,幾乎沒人會認為她其有威脅性。如今她不再擁有那項資產,但經驗帶來其它的優勢。雖然那些經驗也一點一滴地將她侵蝕,直到她覺得自己有如破裂的蛋殼那般脆弱;任何一擊就足以將她粉碎。
或者,她其實早已被摧毀,只是還不自知。她知道自己老覺得一無所有,生活有如一片孤寂淒涼的荒野。她唯一看得到的是前方的目標:消滅維多及其組織內的人。他是首當其衝也是最重要的目標,因為是他下令派人謀殺了她摯愛的友人。除了這個目標,她對任何事都視若無睹,沒有希望、沒有笑聲,也沒有陽光。對自己可能與這項任務玉石俱焚,她根本無所謂。
但那絕不表示她會放棄生命,她並不是自殺型的人。何況這還關係到身為職業殺手的尊嚴:不只完成任務,還要能利落地逃離。更何況,在她心底仍潛藏著人性最基本的希望;如果她能夠忍受下去,終有一天,淒厲的痛苦會減輕,屆時她可以重新拾回歡樂。
這希望或許渺小,力量卻很大。她猜想,正是這種希望讓多數人可以在瀕臨絕望時仍有力量挺住,也是為什麼只有相對少數的人真正輕生的原因。即使如此,對這件事的困難以及執行中和事後的成功率,她從不存有任何妄想。一旦完成任務,她必須徹底地消失——如果她還活著。
華盛頓那邊的長官一定不樂於見到她對維多動了手,到時,不只羅德要捉她,她這邊的人馬也會找她,無論最終是誰逮著了她,她不認為結果會有很大的不同。依他們的行話,既然她已不具保存價值,就是可以被犧牲的——其實,她有何時不是?——她的死亡甚至會被渴望。總而言之,都不是有利的情況。
她不能回家,其實她也不真的有家可回。她不能危及她的母親,更別提妹妹一家人。反正她也有兩、三年沒與他們聯繫過……不,距離她最後一次和母親通電話,應該有四年,或者是五年了。她知曉他們還好,因為她一直持續地留意他們的近況,難過的是,她不再屬於他們的世界,他們也無法瞭解她。她已將近十年沒有真正跟家人相處。他們屬於過去,而她卻是不能回頭地活在未來。同行的朋友成了她的家人——他們卻被屠殺了。
自從道上流傳維多是殺害朋友的幕後主使者之後,她便只全神貫注於一件事:讓自己接近維多,動手殺他。他甚至不曾隱藏他下了格殺令的事實,他用這個行動對所有人強力宣示:與他敵對不是個好主意。他不需要畏懼警方,以他擁有的人脈網絡,沒人碰得了他。維多收買了許多高階人員,不僅在法國更橫跨整個歐洲,讓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她察覺到維多正對著她說話,且因為她明顯地心不在焉而著惱。「對不起,」她道歉。「我在擔心我的母親。她今天打電話來說她從家裡的樓梯摔下來,她說沒怎樣,但我想明天還是應該回家看看她。她已經七十多歲了,而老人家很容易就跌斷骨頭,不是嗎?」
這是一個很機敏的謊言,不只因為她正想著她真正的母親,更因為維多是個徹徹底底的意大利人:不僅崇拜母親,更理解何謂對家人的奉獻。他的表情瞬間轉變成關切。「你當然要回去看看。她住在哪裡?」
「土魯斯。」她回答,說了一個離巴黎很遠但又仍在法國境內的城市。如果維多對羅德提起土魯斯,當羅德忙著搜查南部,她就多爭取到幾個小時。當然,羅德也可能輕易就猜到她刻意提及土魯斯是調虎離山之計。但不論如何,這一計仍值得賭一賭。她理會不了第二個人的第二種猜測。她會按照原定計劃進行,而且希望能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