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鬆地開車繞行社區,感覺四周的環境,以一種隨興的態度,觀看匆忙走在街上的行人。不幸的,大多數人撐著雨傘遮住了部分面貌,即使沒被傘遮住,他也不曉得黎璃現在用的是什麼偽裝。除了沒扮成老修女,她似乎千變萬化,也許他應該開始留意那些修女。
同時,他或許應該跑一趟賴氏實驗室,親眼瞧瞧外部的警備措施。誰知道什麼時候他可能需要混進去?
吃了一頓不健康但心滿意足的午餐,黎璃搭國營鐵路到艾瑞及汀娜居住的郊區。抵站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微弱的陽光斷斷續續從陰暗的灰雲裡露臉。天氣沒有更溫暖,但至少不再有雨而令人外表狼狽。她依然記得維多去世那晚的短暫暴雪,巴黎今年冬天還會有雪嗎?巴黎並不常下雪。麗雅多喜歡玩雪呀!幾乎每年冬天他們都帶她到阿爾卑斯山滑雪,三個大人疼愛她更甚於自己的生命。黎璃自己從不滑雪,一個小意外就可能令她幾個月無法接工作,但她兩位已經退休的朋友如癡如狂地熱衷這項運動。
回憶如同明信片般一張張閃過她的腦海:麗雅三歲時穿著一件鮮紅的雪衣可愛圓胖的樣子,堆出一個迷你且極不對稱的雪人。這是她第一次上阿爾卑斯山。麗雅在羊腸小徑上滑行,尖聲叫喊:「看我!看我!」汀娜頭朝下掉進雪堆並爆笑著,看起來像傳說中的喜馬拉雅山雲人而不像個女人。麗雅在樓上熟睡時,他們三人圍著熾談的火爐開懷飲酒。麗雅掉了第一顆牙、開始上學、第一次獨舞表演、第一次出現從小孩轉青少女的徵兆、去年開始有月事、煩惱她的髮型、吵著要塗眼睫毛。
黎璃短暫地閉上雙眼,身體因痛楚及憤怒而顫抖。她的心中盈滿哀傷,得知他們的死訊後這種感覺時常出現。從那刻起,她仍看得見但已感受不到燦爛的陽光,太陽的溫暖似乎無法照臨身體。殺了維多令她滿意,但仍無法喚回陽光。
她駐足在朋友以前居住的房子外頭,如今裡頭已住了其它人,她懷疑他們是否知曉幾個月前曾有三個人在這裡喪生。她有種遭到侵犯的感覺,似乎每件事都應該保留原樣,他們的物品應該原封不動。
她返回巴黎、亦即發現他們被謀殺的那一天,她已取走一些照片、麗雅少許的遊戲器具及書冊、幾件童年的玩具,一本由她開始而汀娜欣然接手的麗雅幼兒時的相簿。當然房子那時已經被隔離圍封也上了鎖,但這並不能阻止她。原因之一是她有鑰匙,再者,如有必要她也會將屋頂一片片掀開進入屋內。其它剩下的物品呢?他們的衣物、私人財產、滑雪器具呢?那天之後接連幾個星期,她忙於找出是誰殺了他們,並著手復仇的計劃:當她再度返回時,房子已經徹底清理過了。
艾瑞及汀娜各有一些親人、堂兄表姊等,但都不親。也許有關當局通知那些親屬,他們已前來收拾物品。她希望是如此。若是親人拿走他們的所有物倒還好,她憎惡是被某個不相干的清潔人員將東西打包後扔掉。
黎璃逐戶敲門和鄰居們聊聊,探問友人被謀殺前的那個星期,是否看見任何人來訪。她之前已經問過他們,但當時不知道該問什麼問題。他們當然都認得她:這幾年她常來這裡,點頭打聲招呼,停下來寒暄一下。汀娜向來是個和善的人,艾瑞稍微孤僻些,但對麗雅來說沒有人是陌生人。她與這些鄰居維持非常良好的關係。
儘管如此,卻只有一個人記得看到一些事:那是住在隔兩間屋子的鮑女士。她大約八十多歲,有老年人的乖戾性情,喜歡坐在窗前編織東西。由於她經常編織,所以這條街發生的事她幾乎都知道。
「但我已經全部都告訴警察了,」她開門後不耐煩地回答黎璃的問題。「沒有,他們被殺的那天晚上我什麼都沒看到。我年紀大了,視力沒那麼好,聽力也不好。而且我晚上都將窗簾拉上,怎麼可能看到外面?」
「前一個晚上呢?那一整個星期呢?」
「都一樣,我跟警察說了。」她瞪著黎璃。
「警察什麼事都沒做。」
「他們當然什麼事都沒做,一群沒用的東西。」她嫌惡地揮著手,將很多每天竭盡心力工作的公僕都一併算入。
「你有看到不認識的人嗎?」黎璃耐著性子再問一次。
「只有那個像電影明星一樣帥的年輕人。有一天他來了幾個小時,我之前沒看過他。」
黎璃的脈搏快速跳動。「你可以形容一下他的長相嗎?拜託你,鮑女士。」
老婦人怒視一陣子,嘴裡咕噥念著些罵人的字句,像是「弱智白癡」還有「糊塗笨蛋」,接著厲聲說:「我已經告訴你了,他長得很帥。高大、瘦削、黑髮,衣服很講究。他搭一輛出租車過來,走的時候搭另外一輛。就這樣。」
「你看得出他的年紀嗎?」
「他是個年輕人!對我來說,五十歲以下都是年輕人!不要再拿這些愚蠢的問題來煩我了。」話一說完她往後退,砰然將門關上。
黎璃深呼吸。一個年輕英俊、穿著講究的黑髮男子。巴黎有數千個男人符合這條件,這城市到處都是年輕英俊的男人。這是一個起點,拼圖的一小部分,但若就這單一線索來看卻毫無價值。她沒有嫌犯名單,也沒有照片選集可供鮑女士指認,因此她無法期待這位老婦人會挑出一張照片說:「就是他,就是這個男人。」
這線索到底說明什麼?那個年輕英俊的男子可能僱用他們,炸掉賴氏實驗室裡的某些東西,或者他僅是個恰巧來訪的友人?艾瑞及汀娜可能在別的地方與僱主碰面,而不是讓他登門造訪。事實上,在外面碰頭的可能性反而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