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孫尚書的脾氣,平常時老好人一個,但一旦真把他給惹火了,那可就是說一不二,任誰求情都沒用的啊!
這下可好,佟曉生和孫義昭面面相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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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夜,皎月高懸。
四處都是歌舞管弦、鑼鼓喧天,花香隨風飄揚爭艷,弱柳垂在湖畔纖纖,暈黃的燭火如星繁盛,在各色燈籠中交相輝映,唱堂會的小旦甩著水袖低低唱著纏綿的曲段,各家名媛盛妝嬌美,徜徉在這幻夢裡已是如癡如醉,在這美麗繽紛的旖旎夜色之中,誰都不願錯過地穿梭來回。
「唉,都是你,好端端地跟義父抬起扛來做什麼?」
庭院裡角落處,一處不著光的地方,兩個男子悶悶地站在影子裡,看著眼前盛況,其中一個忍不住歎了口氣,不是別人,正是佟曉生。
「你倒是怪我。」孫義昭打了個大呵欠。「要是你一開始就答應大伯,咱倆何至於此啊?」他有些埋怨地道。「自從大伯把消息放出去,說咱倆要在這花燈會裡物色准媳婦兒開始,那些家裡有女兒的仕紳們,個個烏眼雞似的找咱們,害得我不能好好消遣消遣,只得躲在這兒,白白辜負良宵美景,嗟!」
「義父也是擔心我們。」佟曉生沒話找話說的隨口回了一句,視線卻落在眼前人潮裡。
她……來了嗎?
熱鬧的花燈夜、皎潔的明月夜,她來了嗎?
忍不住向前站了一步,彷彿這樣,就能看清眼前那多如繁星的人群裡,哪一顆星是她。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這樣美麗的夜……她也在這裡嗎?
赫然移動了腳步,孫義昭一愣,喊道:「喂?你去哪?」
「我走走去。」佟曉生只留下這麼一句話,隨即走得不見人影。
孫義昭有些錯愕的看著佟曉生離去,搖了搖頭。「要是被那群鶯鶯燕燕抓住、問東問西的還得了,我看我還是自個兒躲開去算了!」語罷,他索性往自個兒房間方向走,準備回去睡大頭覺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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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飛香在這。
閨閣女子向來絕少在夜晚出門,但花燈夜是個例外。
「好多人都來了啊!」春雨站在主子旁邊,張大著眼,又驚又喜的望著眼前瑰麗眩目的景象,許多城內有名仕紳之女都打得如花朵一般妖美,鶯鶯燕燕穿繞其中,粉嫩的紅、清新的綠、淡雅的鵝黃、飄逸的水藍……繽紛七彩的顏色是她們身上精細的衣裝,更是這花園子裡爭奇鬥妍的點綴,衣釵鬢影、珠圓翠繞,織就了一幅華麗的春宵夜遊圖。
阮飛香置身其中,眼神飄忽而迷濛。
「今日的錯過,就在十年後的上元節補償吧……十年後的上元節,佟某會回到蘇州,燈會裡頭但求一面,解佟某之憾,遣小姐之懷……」
言猶在耳的,是他當年離去時的一字一句,然而他是否會出現在燈會之中,連她也沒能拿個準兒。
只是賭一份心。
就算佟曉生的名字未曾出現在皇榜之上,就算他早已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她仍是來了,只為了對得起自己,不教自己後悔。
後悔什麼呢?自己又曾許過人家什麼?
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微微自嘲。
輕移蓮步,四處輝煌燈影動壁,穿過了一盞又一盞描花繪鳥的宮紗燈;蛾兒、雪柳、黃金縷,越過了無數談笑晏晏的重重人潮……越到晚上,越是熱鬧的元宵夜,為何此刻她的心卻如此孤寥?
「放煙火嘍!」遠處一個家丁登上高處,中氣十足的大喊。眾人齊呼,紛紛朝著湖畔攏聚。
「小姐、小姐,放煙火了!咱們也去看!」春雨興奮地拉住小姐袖子,渾然忘了來這裡的真正動機。
阮飛香卻兀自不動,淺笑道:「你去吧。」
春雨看著她,不解的問:「小姐,來都來了……」
「我見著人多就心煩,你去吧,我在這看著就好。」她輕輕推了推春雨。
「那怎麼行?!」春雨有些忸怩,雖然很想看煙火,不過總不能把主子撇下吧!
「你去吧,別掛慮我,我在後頭涼亭等你。」阮飛香微笑道。
春雨望了望湖畔中央絢麗繽紛的煙火,玩性甚重的她實在耐不住誘惑。「那好,小姐,我只去一會兒,一會兒就回來,好嗎?」
「嗯。」阮飛香頷首,春雨大喜過望,竟然連道謝也忘了,連忙拔腳隨著人群去觀賞煙火。
看著丫鬟的身影沒入那黑鴉鴉的人堆裡頭,阮飛香只是孤身一人,站在明暗不定的暈黃燈火之中,似在目送,又像出神地在想著些什麼,半晌後,才移開了腳步,往與人群相反的方向走開,穿花拂柳,她繞進無燈飾點綴、只有月光灑落的小徑。
她一心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不知怎地,旁人的笑聲越是愉悅歡快,她就越是愁腸百轉消化不開。但聞那笑語盈盈暗香去,沒有人會知曉她的心事,沒人能理會她的憂愁……
皓月悠悠,潔白出塵,她仰首凝望,輕歎。
「月兒啊月兒,我若是你就好了……數千個日子的憂慮掛念,我這為的是什麼……是什麼……?」
「是誰?」一個聲音陡然打斷了她的喃喃自語,更令阮飛香吃驚的是,那聲音顯然來自一個男子。
阮飛香一愣,作夢也想不到已是如此偏僻的所在,竟還會有人。
不及躲開,只見一個人影慢慢從花牆下陰影處走出,月光先是襲上了他淡藍衣擺,爾後是腰間佩飾,直到他整個頎長身影沐入明黃月色之中。
好生熟悉的輪廓,他是?!
心跳恍然有那麼一秒曾經暫停,阮飛香竟是怔了。
那男子的表情矜淡,俊美的五官宛如白玉雕琢,墨黑的瞳底壓抑著激動,他手持摺扇,立在月色光暈裡,衣衫飄逸、羈履風流,何曾再是當年那一介窮酸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