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端來青瓷火盆,在裡頭添著炭,阮飛香散著烏黑長髮,和衣靠在窗口邊的朱漆欄杆旁,懨懨地伸出雪白小手,接著冰涼的雨絲,表情似喜還憂。
許是丫頭撥炭的嗶啵聲響動了她,她回頭。
「春雨,春雨……是誰給你起的好名字,雨水都被你招來了!」阮飛香與其像在問人,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般的說了一句。
春雨笑著起身,放下火鉗子便上來抓阮飛香的手。
「小姐還玩,待會兒冰了手可怎麼好?瞧,這會兒您的手都冷得跟什麼似的,來火忙邊烤烤……」
「我沒事,不冷。」阮飛香抽回手在自個兒懷裡捂著,走回床前,發著呆。春雨見狀,輕輕搖了搖頭,準備去沏茶,正要下樓時,胡氏卻上來了。
「夫人好。」
「嗯……」胡氏問:「小姐呢?她情況怎麼樣?」她擔心的問道,自從阮飛香看到那張條子後,整個人就恍恍惚惚的。
「小姐今兒個好些了,這會兒正在裡頭坐著呢!」春雨福了福身子,知道夫人有話要說,便道:「春雨給您沏茶去。」
胡氏向她揮了揮手,便往房裡走去,阮飛香早聽見母親的聲音了,胡氏才走到門口,她便迎了上來。
「娘。」
「你身子不舒服嗎?」胡氏關懷的問。
「回娘的話,飛香好得很,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
「大哥的事情該如何是好?」
胡氏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這你就別管了,都自顧不暇,還管那個敗家子做什麼。」
「可是娘……咱們……」阮飛香急道:「咱們家要籌不到錢,大哥該怎麼辦?他總不能一直待在那種地方啊!」
「放心吧,我們在想辦法了,了不起,也就是讓為娘的當阮家的罪人罷了……」
阮飛香何嘗不知道母親指的是賣掉祖產一事,她心底也著急,不禁脫口而出。
「還是……女兒到、到……眠花閣裡……」話一出口,她臉也脹紅了、嗓子也哽咽了!
「胡說!」胡氏一拍桌子。「我再怎麼不濟,也不會任憑自己的女兒去讓人隨意糟蹋!」
阮飛香聞言,眼眶驀地紅了,淚水再也不受控制,陡然撲簌簌落下!
「娘……」她忍不住投進了母親的懷抱,多日以來的擔心和委屈終於宣洩而出,胡氏亦是心酸難忍,也哽咽了。
「好孩子,為娘會保護你的……為娘來找你,也就是為了這椿事。」胡氏一邊輕輕的推開女兒,一邊為她擦著淚。
「你知道嗎?今天有人來提親了。」
阮飛香愕然。
是他嗎?!
萬般思緒尚渾沌,她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娘是想,對方條件不錯,你呢!年紀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一直待在母親身邊吧?所以……」
「娘……我……」
「你先別說,娘也知道你的心情。」胡氏何嘗不瞭解她那份女兒家心事?自始至終,她都知道女兒自從退掉佟曉生那椿親事後就顯得鬱鬱寡歡,雖然女兒嘴上不提隻字片語,卻直接表現在行動上,最明顯的,就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他人的提親,寧願獨守空閨以待年華終老,卻始終不願再提起婚事。
要是以前的情況,胡氏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希望她馬上嫁出去,不但是考量阮飛香心情的緣故,那些上門來求親的男子條件也都沒比阮家好,所以才這麼耽擱了下來。但是眼前的情況,卻再也不容許得過且過下去了,要嘛!嫁人名望聲譽極高的孫家為媳,否則就會張魁逼得走投無路,真到眠花閣去……那種情形胡氏連想都不敢想!
「娘知道你捨不得娘,捨不得離開家……但是,也請你為娘想一想吧!」胡氏知道要讓女兒答應的唯一辦法,不是硬逼,而是懇求。
「你不嫁,難道真往那火坑跳去嗎?娘就算拚死保護你,可那張魁包心既起,就絕對還有別的手段使你就範,屆時,為娘怎麼辦?你怎麼辦?」
阮飛香怔了。
胡氏見狀,又道:「張魁縱使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但他可不敢惹孫大人,孫大人不僅有錢有勢,難得的是他從不仗勢欺人,是個清白的好人家,娘只有把你嫁進他家裡才能安心,也只有如此,張魁才不敢對你有什麼非分之想,娘這麼說……你懂了嗎?」
阮飛香聽得一怔一怔的,只是無意識的點頭,完全沒了主意。
要是這事發生得早些,她也許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可是……為什麼偏偏發生在她與佟曉生重逢之後呢?
一陣揪心的痛楚微微傳來,她輕咬下唇,那微疼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夢,是真實的事。
「香兒,你聽見娘的話了吧?」胡氏抓住她的雙手,半是母性的溫柔、卻又半帶著一家之主的權威。「孫大人的兒子名叫孫亦侗,你們的八字,我也讓李大拿去請算命先生仔細合過了,合得很,這也許就是機遇,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啊!」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阮飛香從方才就一直處在聽多於說的狀態,然而她狀似平靜柔順的外表下,內心卻一直在吶喊,不要、不要!除了「他」以外,她誰都不要!
縱使如此不願,話到了嘴邊,她仍舊只能說這樣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不能讓母親瞧見自己真正的心緒。
「香兒,你別為難娘,也別為難你自己。」胡氏道。「娘留你留了那麼多年,絲毫不敢有任何勉強,就是盼你自個兒想明白。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究竟還要為娘的替你擔心多久?」
胡氏一字一句,動之以情,句句有理,阮飛香完全無法辯駁,只見她銀牙暗咬,面色凝重。
莫非她與佟曉生注定有緣無分?
既是如此,為何又讓她盼了十年、想了十年,這一切的一切,難,道就是為了到頭來的難分難捨嗎?
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啊!
波濤般翻湧的思緒如潮,瑩瑩雙眼盛滿了對未來的不安,然而,阮飛香知情,不能再讓母親為自己繼續擔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