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看這事怎麼辦?人家之前都已經寄信來通知,如今更找上門來了。」
胡氏的臉微微一抽。「來多久了?」
「這不都快半個時辰了吧!」
胡氏聞言,歎了口氣。「該來的,還是躲不掉……」任憑她多想當作從沒這回事兒,但別人似乎可不這麼想啊!
「夫人?」
「罷了。」
「您的意思是?」
「李大,你就去請他進來吧!」胡氏擺擺手。「好歹來者是客。」
「好的,這就去。」李大銜命,隨即轉身離去。
胡氏下意識地整了整衣角,不一會兒,一個青年男子被領了進來。且瞧他俊目修眉、面如冠玉的好模樣,不是方才在舟上與船家對話的青年又是誰?
只見他一身樸素舊衣、端正恭敬地向胡氏行了個禮。「晚輩佟曉生,拜見世伯母。」
胡氏微微頷首,卻不微笑,唇邊的弧度倒彎得像把刀。
「世侄不用多禮,請坐吧。」她向李大示意。「給佟少爺看茶。」
佟曉生在胡氏下首坐定後,胡氏客氣地問道:「多年不見,世侄也成人了,令尊可好?」
佟曉生微微一笑,頗有些滄桑、無奈的模樣。「家父已然仙逝了。」
「唷……」雖然是早就知道的消息,胡氏仍故作吃驚。「世侄可要保重身體、節哀順變,你的路還長得很,別太傷心了。」
「謝謝世伯母的關心。」
「今年多大歲數了?」
「回世伯母的話,再過兩年就弱冠了。」
「唷。」胡氏點了點頭,又道:「瞧我,淨問你話呢!世侄一路舟車勞頓,想必身子也乏了吧?」
「晚輩身子壯健,一路上為了欣賞江南好時節、好風光,不時走走停停,一點兒也不累。」
「真好興致。」胡氏簡短答道,語氣裡卻不無嘲諷之意。
讀書人,一個樣兒。胡氏心裡冷冷笑著。
不是她要瞧不起書生,而是她的丈夫阮之承在世的時候也沒見著多能幹,成天捧著幾本破書讀,說什麼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把生意統統置之不管,要不是她勉力維持下來,哪還有今天的光景?所以打從佟曉生一進門,她就沒什麼熱呼勁兒。
任佟曉生如何遲鈍,三言兩語下來,也聽出了胡氏語中冷待之意,但他修養到家,倒也不以為意,只是納悶,難道之前寄來的信胡氏沒有看見嗎,否則為何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拋開雜念,他誠摯地道:「初來乍到,晚輩這幾日在江南沿路發現不少精緻小物,府上世代經營玉作坊,對玉器自有獨到見解,因此晚輩特地準備了幾樣薄禮,孝敬世伯母玩賞。」他邊說,邊從身邊唯一的一隻行囊裡掏出了兩樣物事,分別是一個白玉刻菊花筆洗以及一隻玉簪子。
「哦?」胡氏看了一眼,冷笑不語。讀書人就是讀書人,阮家在蘇州以玉作坊聞名,朝廷裡還有多寶閣裡出去的玉匠呢!有多少玉石名器已是不在話下,又怎會把區區兩件普通玩意兒看在眼底?
胡氏心裡覺得可笑,不過這一切佟曉生卻不大明白,他只知道,這兩件物事是他經濟許可範圍以內,所能買到的最好禮品了。
他身無長物,怪不得別人輕慢,為了履行父親當年與阮家所訂下的婚約,他終究來到了這裡。
父母相繼去世,臨終前卻諄諄叮囑他務必前來提親,他還記得母親曾對他說……
「咱們家從以前就不能跟阮家相比,你爹一輩子都是讀書人,承蒙阮老爺不棄,兩人結交為友,還互許兒女婚盟……誰知我和你父親竟沒有看你們完婚的福氣……咳咳咳……兒啊!你爹去世後,佟、阮兩家就失卻往來,經過這麼多年,他們不知忘了咱們沒有……但既然有這麼一樁婚約,就得去履行……千萬別辜負人家……知道了嗎?」
正當他陷入回想之時,被派出去端茶的李大領著一個丫鬟捧著茶盤走回來,那丫鬟方把茶放到茶几上,看到筆洗與玉簪忍不住噗哧一笑。
佟曉生不解,胡氏卻不待他發話,便逕自問丫鬟道:「春雨,怎麼是妳?冬雪丫頭呢?」
那丫鬟道:「冬雪讓她娘給叫回家去了,小姐那兒暫沒我的事,所以上來這裡幫忙。」
胡氏聞言點點頭,吩咐道:「佟少爺遠來勞累,亟需安歇,妳去把暖花塢整理整理,讓佟少爺休息吧!」
「是。」春雨福了福身子。「佟少爺,您請跟我來。」
佟曉生微微蹙著眉。「世伯母,晚輩還有事未說,此次前來,主要是奉父親遺命前來迎娶小姐完婚……」
胡氏直接打斷佟曉生的話。「世侄先別忙說話,不妨休息梳洗一番,有什麼事等晚膳時再聊吧,不急、不急。」
佟曉生聞言,不便再說什麼,只得起身告退,隨著春雨丫頭離去。
見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胡氏的目光不禁又回到佟曉生方才獻上的兩樣禮物上頭。
一旁的李大問道:「夫人,這兩樣東西……」
「把它收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省得心煩。」胡氏撇開頭,閉上眼。「傳話下去備膳。」
「那……要通知小姐嗎?」
「不必,讓她在自個兒房裡用晚膳就行了。」胡氏道,冷凝的表情看不到一點溫度。
阮家正廳東邊不遠處,有一座獨立的繡樓,正是阮家小姐的香閨,此時正是春好景美的時刻,處處蝶蜂亂舞、香盈風中,花園裡的鞦韆處傳來一陣清脆笑聲。
丫頭春雨跑回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這一幅景況,鞦韆架上春衫薄,她的主子正玩得起勁呢!
「高些!再高些!」那名少女歡快的叫著,在地面上推鞦韆的兩個小丫頭聞言,更是發了狠似的死命推。
「哎呀!」春雨一陣跺腳,衝上前去大喊。「妳們快別這麼玩了!把小姐摔了可怎麼辦?」
兩個小丫頭一聽,回過神,慌忙伸手拉住蕩過來的鞦韆繩,那少女玩得正高興,好興致被人打斷,不禁有些微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