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聞言道:「那都是小姐平日要用的東西,不早些清點整理好帶過去怎麼成?」
「無所謂了……」阮飛香輕歎一句。
「什麼?」
「沒……」阮飛香避重就輕地答。「孫大人家要什麼沒有!你這樣小器巴巴的什麼都帶過去,倒像他們會虐待我似的。」她故作微笑,雙眼卻有藏不住的淒然。
說是這麼說,真正的情況只有她明白。那孫亦恫是誰?她有必要為他美麗嗎?花般容貌為誰好?玉容寂寞淚欄杆罷了啊!
此生無緣,她何須再有想望?
奇怪的是,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她的心,居然就平靜了。
元宵夜就已了卻她的心願,只要他過得好,余願已足。只要別再有什麼不該有的奢求,她發覺自己是可以很平靜的,如同沒有發生過這一切……
更何況,佟曉生自始至終,從來也沒給過她什麼承諾,不是嗎?
嫁……就嫁吧!
儘管她有預感,下半輩子也許再也無法綻出真心的微笑,也許無法愛上她的丈夫,可是……還是嫁吧!
否則……母親會哭的……
她向來不是感情激烈的人,即使忘不了佟曉生,也無法使她鼓起勇氣向母親革命。她溫順如水,卻也柔軟如水,裝進了什麼容器就成什麼樣子,佟曉生或許只是她心中一個小小的波濤,過去了、平撫了就不會再有痕跡……她喃喃自語著告訴自己,像在催眠自己似的……
「小姐。」春雨的聲音喚回了她的心神。「再怎麼說,小姐初嫁進夫家,一定會客氣,就算人家問咱們缺什麼,咱們也總不好真說吧?所以啊!這些咱們家裡用慣的東西,雖然不是多好、多值錢,但怎麼也得帶上一些,才不會到時斷炊啊!」
阮飛香看著她忙碌的模樣,淡淡一笑。「算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反正……反正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回到窗邊重新落坐,看到窗外有個人影慢慢移動而來。
是母親。
夜那麼深了,她還親自特地過來,是有話對她這個做女兒的說吧?阮飛香不及細想,旋身下了樓……
胡氏提著燈籠,小心翼翼的在夜路中行進,才到繡樓門口,便見到女兒不知何時竟已下樓來,出門攙扶她。
「娘,怎麼不帶著冬雪,夜那麼深了,四周都不清不楚的……」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就到你這兒來了。」胡氏笑道。
「娘,您走好。」阮飛香輕輕托著母親的手臂。
「好孩子,陪娘走一走吧!經過了今晚,就少有這種機會了。」胡氏拍了拍她的手。
「好的。」阮飛香溫言答道,攙扶著母親,在院子裡的花徑慢慢地走著……
星空朗朗、花草生香,小徑裡泛著略寒的水氣,然而這對母女卻沒有感覺到冷,她們無聲地散著步,氣氛中有一股和諧的溫情。
不久,她們來到繡樓旁不遠處一座石亭,周圍簷下掛著幾盞暈暈的宮紗燈,昏黃的燭火在蒙如白霧的紗紙燈中輕輕搖曳,就著微弱卻不至於視線不清的光線,阮飛香扶著母親在椅子上坐下。
「累了嗎?」阮飛香問。
胡氏笑著搖了頭,道:「你也坐,娘有話跟你說。」
「是……」阮飛香依言在母親身旁挨著坐下。
「好久好久,咱們母女倆沒這麼親近的散心了,是吧?」胡氏看著女兒,心中有著疼惜。
向來她都是那麼的精明與俐落,要管理玉作坊,要顧家務事,又要應付阮光宗成天在外惹是生非捅樓子,難免很少和女兒有交心的機會,除了阮飛香每日例行的請安以外,母女之間並無太多交談。
不總是這樣的嗎?乖巧的孩子,通常也是最容易讓人遺忘的孩子。一向乖巧的飛香,因為不讓她操心,她也就很少掛心,因為知道她會好好的。
然而在明瞭到她即將出嫁之後,胡氏才突然發覺,和女兒之間的回憶竟是如此稀少與淡薄,她甚至記不起,今年年初飛香做生日時,自己為她做了些什麼?倒是阮光宗花了多少家裡的錢,她一個子兒都忘不了。
正視到自己忽略了女兒的事實,胡氏心裡也不禁湧滿了憐惜與愧疚,尤其飛香又是在不得不的情況下答應成親,這個事實更讓胡氏覺得虧欠了她。
「飛香……」她柔情地喊。
「嗯!」阮飛香微微垂著頭,輕應了一聲。
「告訴娘你的心底話好嗎?」胡氏看著她,道:「你……有沒有恨過娘?」
阮飛香愣了一下。「您怎麼……怎麼突然這麼問?」
「你先別管,只要告訴我,你有沒有恨過?」
「飛香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呢?」
胡氏仔細凝望她的表情,只見女兒美麗的臉上,雖沒有埋怨,卻另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木然。
「娘知道,你不開心。」胡氏輕歎了一口氣。
「您別多慮了,女兒很好的。」阮飛香笑了笑,笑容中安慰母親的成分遠多於發自真心。
「娘耽誤你太久了。」胡氏道。「當年我片面毀約佟、阮兩家的親事,從那個時候起,你就常常失魂落魄的……」
阮飛香聞言,有些驚愕。
原來……她都知道……她並不是無動於衷的啊……
「有些話,娘想跟你說清楚。」胡氏伸出手,輕撫著飛香臉頰。
「或許你會覺得,娘很無情,拆散了你和佟曉生,可是人世間的磨難是很多的,它不會因為你們有愛而停止,卻會以種種苦難的面貌來消磨你們所謂的愛……」她道。「娘跟你爹就是一個好例子,當初我嫁過來的時候,也是一心崇拜自己的丈夫,我認為他有學問、有文采,不像娘家裡的人成日錙銖必較。可時日一久,當我偶然發現家裡的帳一塌糊塗,發現你爹除了風花雪月外,再也沒有其他求生的技能時,我真的快崩潰了。這就是我期待的丈夫嗎?我能任他將家業敗下去,甘心跟著他『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嗎?不,我很清楚我不願意。娘的身體裡流的,畢竟是商賈世家的血,所以,娘撐過來了,而且,我發現我居然還不討厭別人說我渾身銅臭味,因為我很明白,那錢是我自個兒賺來的,我花用得心安理得,別人眼紅任他說去,我一點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