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冬雪的話,胡氏未必全聽進去,倒是那句「半子」,她卻聽了個明明白白。
「不……」不知不覺中她漸漸握緊了拳,內心裡,那股惱怒、疑惑又回來了,然而更多更多的還是那股被愚弄的不甘!「不能就這麼算了,我一定要搞清楚,一定要搞清楚……他們為何一家上下都串通起來欺騙我……孫尚書是何許人物,竟會跟姓佟的攪和一氣,拐走我的香兒!」
「夫人?您在說什麼啊?」
「不……我不能就這樣任人宰割!我要把香兒帶回來……備轎!」
「夫人?!」冬雪傻眼了。「小姐才剛嫁出門……」
「不行!我不能讓她嫁到孫家……不,不能讓她嫁給姓佟的!」
胡氏一拍桌子,疾言厲色的站起來,然而連一步都還未邁出,許是氣急攻心,腦袋竟莫名一陣暈眩,她硬挺著想要往前走,可是胸口一窒、眼前一黑,竟就再也沒有了知覺!
冬雪大亂,慌忙扶住胡氏,拉開喉嚨大喊。「來人!來人哪!快叫大夫!夫人昏倒了!」
霎時,阮家亂成一團。
第七章
有別於阮家的兵荒馬亂,孫尚書家中卻是一派熱鬧非凡,賀客盈門、川流不息,門檻都被踏斷了,孫尚書和孫義昭則在家中應酬賓客,等待著新娘被迎娶進門。
「來了!來了!新娘子來了!」一直待在外頭張望情勢的家人衝進來報告。「快快快!」
話聲甫落,那迎娶的儀隊便浩浩蕩蕩走了過來,雲那麼高,天那麼晴,照耀著那紅灩灩的轎頂更加鮮紅美麗,所有的人都湊到門口,巷口、窗口去看了,孫尚書樂得直捻著長髮,接受眾親友的恭賀。
大門外,迎娶的隊伍已到家門,只見新郎倌一個翻身下馬,俐落無比。他直挺著身子,望著身後的花轎,俊秀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然而眼底卻不住閃爍著一種極度壓抑的激動。
「小姐,咱們到了。」就在這時,春雨也穿著一身喜紅衣裳,緊緊跟在轎子旁,看著眼前風光場景,忍不住心花怒放,壓低了聲音偷偷地說道:「孫家排場忒大,小姐您可真有福氣啊!叫丫頭也跟著沾光。」她喜孜孜地報告著外頭的陣勢和眾人欣羨好奇的眼光。
阮飛香端坐轎中,春雨的話一字不漏地灌入她的耳裡,然而卻殊無半點喜悅之情。
只是木然,對未來命運未卜的木然而已。
轎裡轎外兩樣情,她覺得自己不該屬於這場歡鬧,她覺得自己只是一場祭典中被迫奉獻的祭品而已。
她不快樂、她不開心……
「小姐,要下轎了,您走好。」春雨的聲音彷彿是從遠處傳來,阮飛香想隔著那紅紗把眼前看得清楚些,然而卻是徒勞,再怎麼著,都是不辨西東。
春雨未曾察覺主人的心思,只是忙著張羅一切,期間她也想偷瞧瞧新姑爺,待會兒好向主子報告,不過人太多,太亂上時也來不及細看,只覺有些眼熟。
她見轎子已抬到孫家大門口,便指揮著轎夫將轎子停放好,並掀起簾子,攙出新娘子,並交給她綵球的其中一端紅綾布。阮飛香接過,握在手中,另一端則由新郎倌牽著,引領著她踏進孫家大宅門。
真奇怪呵!明明她就身處其中,聽著祝賀辭、行著交拜禮,為何卻有一種疏離的感受?欣喜離她甚遠,歡樂離她甚遠,滿腦子只有一個疑惑,身旁這男子就是她一生一世的丈夫?
「送入洞房!」一句高亢歡愉的話喚醒了她浮游的思維,她愕然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與身旁男子行完了夫妻交拜之禮,春雨攙扶著她起身,這一切的一切給了她一種恍然不明所以的感覺,不明白自己如何走到這一步,不明白為何她不能再樂天知命一些?不明白呵!千愁萬緒洶湧,盡歸一顆淚珠,那淚珠直直掉落至她那金絲紅絨的繡鞋鞋面,浸成了暗暗酒紅的一點,然而卻沒有任何人發現。
她就這麼進了洞房。
而一旦所有的儀式結束,接著剩下的就只是大宴賓客這一椿,然而這一切都與新娘無關,她已被領進新房,坐在鴛鴦帳中,期待著新夫婿的來到。
夜晚。
喧騰的喜宴在孫府庭院一字排開,珍味佳餚源源不斷地上桌,飲之不盡的窖藏老酒宛如免錢的白開水,一壇接著一壇開封,眾人都暈陶陶的樂了、醉了,尤其是好不容易盼到乾兒子結婚的孫尚書,更是不時捻著長鬚,縱情笑著。
「來來來!大家盡量吃、盡量喝!不夠的酒菜再讓人補上來,今晚大家非得吃飽喝足才行!」孫尚書笑道,這時佟曉生正好走過來,他一見到他可樂了,忙將他拉過,對著賓客介紹道:「來,我為大夥兒介紹,這就是我的義子曉生,大夥兒稱呼他老朽給他起的字——亦桐就行了。唉!我今天真是高興啊!大夥兒都知道我愛熱鬧,往常辦花會、燈會,也是應個景,跟自己是沒多大關係的,但今晚可就不同啦!我是娶媳婦兒呢!等了這麼久、盼了這麼久,終於盼到一個媳婦,接下來,可不是就該盼孫子了?」
眾人聞言,紛紛笑了起來,孫尚書見狀,也是得意非凡,以著無盡欣賞和期待的眼神注視著佟曉生,道:「跟大夥兒說兩句話吧?」
佟曉生頷首,也舉杯致意,笑道:「謝謝大夥兒來吃喜酒,曉生在這裡謝過了。」語畢,他仰首飲盡一杯,同時也私下跟孫尚書囑咐了一句話。
「義父,您可別多喝了。」
「那有什麼!我今天可高興了,放心吧!多喝死不了人。」孫尚書重重拍了他兩下肩膀,又私語道:「奇怪,親家母不知道是怎麼了,居然派人來她身子不適,不便過府吃喜酒……」
佟曉生聞言,往主桌望去,果不其然,並沒有看到胡氏的影子。
想到她看見他的那副表情,或許是嚇呆了也說不一定,雖然知道這樣有些不該,佟曉生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