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床上的他整個人一震,他低下了頭,充血的紅眼慢慢有了焦距,他慢慢抬起手,撫著她的臉,似乎是有些不信的開口啞聲問:「蝶舞……?」
「對,是我,蝶舞……」他的眼角有淚,整個人燙得像燒紅的鐵塊,她哭出了聲,一再重複保證,「是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他猝然抱住了她,憤怒的吼道:「不准你離開我!聽到沒有,該死的女人,不准你離開我!」
她為他聲音中的驚慌和痛苦震懾得無法言語。
懷中真實的存在,讓他放鬆了下來,一陣虛弱上湧,黑暗漫天而來,他既驚且慌,不敢放鬆懷裡的人,卻無法抵抗那蔓延全身的虛弱無力,最後還是倒回了床上,只能用最後的力氣抓著她的手,開口威脅她,「不准……離開我……」
他昏過去了,她呆愣的跪坐在床上卻無法止住淚。
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是這麼在乎她……
她一直覺得是假的,她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她一直覺得他有別的圖謀,但所有的一切都只顯示出他的在乎。
「不……」
他再次痛苦的呻吟了起來,將她從茫然垂淚中驚醒。
不行,他還在發燒,她得先想辦法替他退燒才行!
她慌亂地下了床,想打電話找賴醫生,撥了幾個號碼卻又想起她沒有密碼,沒辦法替他開門,連忙又掛了電話。
怎麼辦?
她瞪著電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跟著才想到醫生有給退燒藥,她拿出藥袋翻找藥丸,因為太過緊張慌亂,甚至扯破了藥袋,藥包散落一地,她跪在地上撿拾它們,最後終於找出標著退燒藥字樣的藥。
可是當她試著餵他時,他卻吞不下去,反而嗆咳不已,連一顆都沒吞下去。
她試了幾次,只好改將藥丸搗碎,和在水裡再試一次,這一次仍有大部分咳出來了,但他似乎是吞下去了一些。
她把他衣服全脫了,不斷用濕毛巾一次又一次替他擦遍全身。
整個晚上,他不斷囈語、掙扎著,喊著每一世的不甘、吼著每一次的憤怒。
無數的呻吟、無數的歎息、無數的低喃、無數的吶喊——
它們不斷不斷的從他的嘴裡傾洩而出,浮游在空氣中,鑽進了腦海,爬滿了她的肌膚,流竄在她的血管裡。
後來,他的肌肉開始痙攣抽筋,痛得臉色發白。
她連忙去端來熱水,用毛巾替他熱敷,然後再一次的試著讓他吃藥喝水,他流了太多的汗,再這樣下去非脫水不可。
但是,他吐出來的卻比喝下去的還要多。
「喝下去,天放,聽我說,你得喝下去……」她扶著他的頭,再一次試著餵他喝水,卻還是不得要領,整杯的水幾乎都從他嘴角流出。
她好怕。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生命正在流失,就像那些不斷流失的水一樣。
不!她絕不讓他死,她不要再看到他死在她面前!
她仰頭喝了一大口,俯身直接用嘴餵他,這一次,情況好一點了。
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他便再次咳了起來,整個人咳得都在震動,剛喝下去的水混著血絲全被他咳了出來,飛濺在她臉上和身上。
忽然間,她只覺得一陣憤怒,她再灌了一大口水,然後爬上床,將他硬拉坐起來,跨坐在他膛上,嘴對嘴再灌一次,然後用手摀住他的嘴,氣憤的哭著吼道:「吞下去!該死的你!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可以殺了你!你怎麼敢輸給這麼一場小感冒?怎麼敢?你給我吞下去!聽到沒有!仇天放!把水吞下去——」
他睜開了赤紅茫然的眼,看著她,還是沒用?她不知道,但下一秒,她看見他喉結上下滑動,聽到了吞嚥的聲音。
她從來沒有聽過那麼美妙的聲音。
淚水不斷滑落,她再灌了一口水,餵他。
他這次嗆咳了一下,可是還是吞下去了。
她餵了他一口、又一口,直到他喝了足夠的水,才讓他再躺下,替他蓋上被子,換掉濕透的枕頭,拿乾淨的毛巾擦去他身上、臉上,和脖子上的水。
這兩天,他下巴的胡碴冒出來了,臉也變得較為消瘦,眼窩則深陷著。
有那麼好一會兒,她只能盯著他看。
然後,她伸出了手,輕撫著他粗糙的臉,他高挺的鼻子,他因脫水而發白的薄唇,他長滿胡碴的下巴……
她俯下身,環抱住他,聽著他胸膛裡的心跳,閉上眼,數著它。
一下,兩下、三下……六下、七下、八下……
這一瞬間,她知道她還是愛他,永遠都愛他。
寂靜充塞室內,除了他粗重的呼吸、偶爾的嗆咳和那穩定她神經的心跳之外,她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她逼他吞下去的藥效發作了,他的情況變得較為穩定。
那一夜,時間過得極為緩慢,她徹夜守候著。
晨光乍現時,他的燒終於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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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百花齊放。
黑藍色的彩蝶在藍天下翩翩飛舞著。
他看著彩蝶輕輕停在不知情的她發上,不禁揚起了唇。
正想告訴她,她卻先柔聲開了口,「你有沒有想過和他們一樣?」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遠處稻田旁的大樹下,坐著一對正在吃饅頭的務農小夫妻。
「像他們一樣有什麼好?」他挑眉,
「至少知足常樂,雖然平凡,卻能攜手白頭、無事終老……」
「你羨慕他們?」
「嗯。」
「就算他們吃不飽、穿不暖,辛苦種田一整年,臨到年冬卻連買件棉襖的錢都花不起?」
「那又如何?」
「只有像你這種沒捱過餓的大小姐,才會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他諷笑著道: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若真的遇著了大旱,到時為了吃飯,那男人搞不好連賣老婆的事都做得出來。」
她仰頭看他,發上的蝶被驚動,飛了起來。
「你怎知我沒捱過餓?」她黑瞳似潭,語音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