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寒江是這種心機深沉的人嗎?
他喉間溢出淡淡笑聲,「我可不認為三貞九烈有何值得讚許之處。」
陸紅杏這回真的被他給弄得糊塗,他說這句話時,絕不帶半分玩笑意味。
他明明看起來就是個老古板,這番話為什麼會從他嘴裡說出來,而且還說得那麼……雲淡風清?
「嚇到你了嗎?」陸紅杏戒備的樣子讓范寒江覺得有趣,不過他容顏上的認真不減反增,「我不是在試探你,你大可放心,今天與你說的一字一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會保守秘密,守口如瓶。」
「保守什麼秘密?」
「你與水粉盒主人的秘密。」范寒江寬恕一笑,臉上神情很是縱容。
「我根本不知道他幹嘛塞這種東西給我……」
「自然是希望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跟他幽會。」
「幽、幽會?」這兩字她好像讀過……不是太光明正大的字眼,好像是指一男一女私底下偷來暗去。
「若你喜歡他,就別放棄,遇到什麼麻煩事,來找伯父,伯父會盡所能幫助你,明白不?」
陸紅杏當然不明白。
他竟然鼓勵他的侄媳婦去與其他男人私通?!
摸不透范寒江心裡打什麼主意,也摸不透自己一股任性從何而來。
而她陸紅杏,為了賭這麼一口怨氣,聽從他的話,真的與那名長工私下見面兩三次。說正格的,一直到現在,她還是記不起來長工到底叫阿忠、阿仲還是阿重,每回見面,她都沒有喜悅期待的心,加上她總抱著娃娃相公去幽會,的確也破壞不少情調——
而最後一次約在小花園見面,阿忠……呃,阿仲?……阿重吧……說沒兩三句話,突然逮著她的肩,一把將她擒到胸前,嘴就狠狠貼過來,堵住她的驚呼。
如果那可以稱為吻,她可以篤定說——她一點都不喜歡!
那種被惡意侵犯的屈辱遠比她從長工口裡嘗到令人作嘔的蒜味更難釋懷。
雖然夜會長工的事件鬧得很大,加上人贓俱獲被范丁思安看到,她卻還沒來得及被范家人以私刑處罰,范家便發生了更嚴重的大事——已開始學步的范進賢因為奶母的疏忽,竟然落水溺斃。
誰也料想不到,本以為范進賢身子弱,所以用心為他調養體質,結果奪走他生命的,卻不是病魔。
陸紅杏忘不了隔一天,她被范家人五花大綁,推入溺死范進賢的池子裡,要她以死謝罪,陪范進賢一塊上路。
她死定了。那時她只有這麼一個念頭。古之以來,沒有人會對淫婦手下留情,即使池畔站了十幾二十名的人,也不會有人出手援她,不管是時常笑著熬碗八寶粥給她吃的廚娘、還是忠厚憨實的把門人叔叔,都不會有人救她……
水灌進胸腔,思緒也紊亂席捲而來,她想起范進賢走起路來的踉蹌笨拙、開始說話的童聲奶調,他第一聲「娘」便是衝著她喊的呢……那孩子,她是真的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在疼愛。她也想起了洞房花燭夜抱著范進賢掉淚的沮喪,還有——在金大娘屋裡,見到范寒江的那一天,她一跨過門檻,就被一襲灰衣吸著目光,她不懂矜持,還瞧了他好幾眼,他對她笑,笑得那樣好看——
范寒江……
她陷入窒息瀕死之前,仍彷彿看到他向她游來……
「紅杏?」
一聲叫喚,喚回陸紅杏飄到好幾年前的神智,她凝聚目光,看見范寒江微彎著頎瘦身子與她平視,溫暖厚掌已經貼著她的額,以為她又犯燒了。
方纔陷在回憶裡,回憶好真實,她不自覺屏著息,像那時在池水裡一樣,她不想死,想多貪求一線生機,所以她不敢呼吸,一直強忍著,等到被范寒江喚醒,她的肺葉才用力吸進一口氣。
「唔?」她望去,不見范丁思安的人影,好困惑地眨眨睫,「她人呢?」
「走了。」
「啥時走的?我怎麼不知道?」
「誰知道你在發什麼楞,她罵你也不回嘴,她覺得無趣,便跺腳走了。」一方面當然也是他半斥喝半提醒,范丁思安才發覺她自己的失態。
這一回在飯館發生的事,不知道又會成為銅鴆城多久的笑柄,范丁思安這種重面子的人,哪敢再多留。
「我沒注意聽她在罵我。」否則她才不會乖乖站著挨罵,一定會回嘴。
讓飯館的客倌夥計看了一齣戲,范寒江與陸紅杏自然也放棄用膳的念頭——誰也不想邊吃邊聽到身後傳來無止無盡的談論笑話——兩人離開飯館,雪正大著,只見街景雪白一片,范寒江想等雪停些再走,陸紅杏卻先一步走入雪景裡,在飄飄飛雪裡回對他一笑,范寒江心頭一震,心窩似乎讓什麼給使勁撞擊一下,直到瞧見她的小貂帽上逐漸積起落雪,他才趕忙打傘,跟上她。
「你方才想什麼想到出神?」明明真正出神的人是他,他卻為了掩飾自己莫名的心不在焉而開口詢問她。
「想那個吻我的長工。」她口氣闌珊。
說到吻,現在想到還是很厭惡。陸紅杏覺得自己真虧本,人生頭一回被吻,結果竟然一點也不美,更吃虧的是——她都還來不及揮拳打歪長工的嘴,就先被范丁思安的尖嚷聲打斷。
去親小進賢的嘴還比較有趣些,小進賢的唇軟呼呼的,還有淡淡的奶香味。為了那種討人厭的吻被扣下通姦罪名,真不值得……
「哦?懷念他?」范寒江以為自己是含著調侃笑意問她,沒料到嗓音一出,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平平穩穩,甚至……冷峻。
懷念個頭啦!她連他的長相都拼不起來,想什麼想呀?!
「他的下場好像也很糟吧?」她那時自顧不暇,好像也一直忘了詢問長工的下場。連她都被推到水池裡,長工或許……
「被遣出范家罷了。」至於痛打一頓的部分,范寒江就不提了。
「就像我一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