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洩憤沒錯!
陸紅杏扳指數著時辰,當最後一根小指頭彎下來的同時,她歎了口氣。
「就算用爬的,也應該要爬來了吧?都這個時辰了……嘖,會不會是他正要出門,恰巧有十幾二十名病患上門求診,所以耽擱了……這理由一個時辰前用過了——還是他急著趕來,半途馬車輪子陷入泥淖窟窿裡……不過推車推兩個時辰也該推出泥淖了吧——再不然他是想先吃完晚膳再過來……」
不,他不會來了,這就是他的答案,不願意當著她的面傷害她而給的沉默拒絕。
說不沮喪不生氣是欺騙自己的,所以她只好將這股悶在胸口悶到發痛的悶氣傾洩到擺明要與她作對的范家書鋪身上,藉以找些事情讓自己沒空胡思亂想,拿放空的腦袋去哀悼自己多可憐。
她不可憐的,她愛著她想愛的男人,只是他不愛她,她並沒有虧待她自己,她很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勇敢說了,也給他接受與否的權利,這樣……算好聚好散吧?
她原本可以一輩子和他當親人的,卻因為她的慾望越來越強大、越來越不滿足,才終於讓兩人到此為止。有點想痛罵自己的莽撞和衝動,但也更想好好安慰自己做得很好,她的愛意,有成功傳達給范寒江知道了。
「……反正一個人的日子,我也這麼熬過來了,我一定可以的,就算沒有人會再叮囑我要好好的,我也會找到讓自己要好好的理由,從此完全和范家毫無瓜葛……」
就從放火燒姓范的書鋪開始!
*** *** ***
小梔子再也受不了心裡折磨,陸紅杏的聲音像魔,不斷不斷在他耳邊回呀回、蕩呀蕩,一遍又一遍,伴隨她離去前說話的表情和笑容,催促他向范寒江轉述她的心意,她會在銅鴆城等著范寒江,她正等著范寒江,等著他……
他方才誆騙范寒扛,說陸紅杏上布坊挑布做衣裳,范寒江也信了他,現在正在前庭煎補藥,藥香味陣陣傳出,他一聞就知道那是專替姑娘補血調身的藥材——他當然不會以為范寒江是替劉家小姑娘熬的藥,因為經他觀察,范寒江真的沒多看劉家小姑娘幾眼,更別提發展出愛的火花……
范寒江也在等著陸紅杏。
「不說的話,我好像變成阻礙別人姻緣的壞角兒……」看著范寒江的背影,小梔子倍受良心鞭撻。
你確實是呀。
「可我就是不喜歡陸紅杏嘛……」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柔順,又像會凌虐人,要是她嫁進門,他小梔子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也沒人要你喜歡她呀,范寒江喜歡就好,關你啥事呀?
「她要是嫁過來,就關我的事啦……」他會被陸紅杏凌虐,每天有做不完的家事——陸紅杏那種女人,一眼就看出來絕不是會任勞任怨操執家務的乖媳婦,說不定她連竹帚該怎麼用都不知道,還以為竹帚只能用來打人哩!
就在小梔子嘀嘀嘟嘟裡,范寒江問道:「梔子,紅杏還沒回來?」
「呃,嗯,還、還沒。」小梔子差點要說了,
「怎麼去那麼久?」
「女、女人逛大街總會逛上好幾個時辰,說、說不定她又突然想去看出戲或是逛古玩店、水粉店什麼的……」
「有道理。」范寒江將補藥盛好,進屋子裡去了。
「大、大夫——」陸紅杏她回銅鴆城了,她在等你……
「什麼事?」
「那個……晚膳吃筍子?」嗚,他不是要說這個啦!
「好呀。」
「大夫!」
范寒江又回過頭,用跟神詢問小梔子喚他何事。
「再、再加豆腐湯,好不好?」
「這種事你不是向來都自己決定?我不挑食,你端什麼出來我就吃什麼。」范寒江突然停頓,笑了笑。「不過你加盤辣雞丁吧,紅杏喜歡吃。」
「紅杏」兩字化為猛烈轟雷,先劈死小梔子這個受人之托又不忠人之事的小混蛋。
小梔子衝到范寒江面前,眼看就要哭跪下去。
「大夫——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故意不說的……雖然我是真的有一點點故意,但是我好內疚——」
「梔子,你這是在做什麼?」范寒江扶起他。
「大夫,我絕絕對對沒有惡意,我只是以為劉家小姑娘比較合適你,可是要娶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覺得合適的人關你屁事,我又不能替你保證娶她一定會幸福美滿包生小孩,當然還是要讓你挑你自己中意的,如果你真的中意她,那麼梔子也無話可說——」
「說慢點。」
「不能慢了,再慢就糟糕了!」小梔子溜進屋裡,胡亂捉來幾件衣裳塞進布包。「你快走快走吧!」一把塞進范寒江的手裡。
「走哪裡去?」范寒江一頭霧水,身子已經被小梔子推出藥鋪大門。
「陸紅杏說,她在銅鴆城等你,如果你不喜歡她,就永遠不要再去找她,她會懂你的意思,可是我知道你絕對不會這樣,我知道你很想很想與她在一塊,是我一直拖著沒說的,對不起對不起……」
范寒江聽畢,一半懂一半不懂,但似乎捉到重點——陸紅杏根本不是去買布逛大街,而是回銅鴆城了!
「紅杏什麼時候走的?!」
「就、就你一早去曲府找她,沒找著人又折回藥鋪的前半刻。」
「梔子,你——」那已經是許多個時辰之前的事了!
「對不起……」他真的知道錯了,也真有在反省,嗚。
范寒江輕嘖了聲,腳步不再停頓,往曲府方向跑了。
「大夫,不是那個方向——」
「我去向曲爺借快馬!」
「你?你會騎馬嗎?」
「不會!」
范寒江的聲音與身影已經跑遠,
「大夫,你會摔死的啦……」
*** *** ***
那一夜,范家書鋪在大火中被吞噬得一乾二淨,將漆黑的夜燃得恍如白晝,也將初春的低寒燒得炙熱起來。
點點火星被寒風吹起,飄散在整條街道上,許多人提著水桶去救火,潑嗤潑嗤的聲音不斷傳出,東邊火才滅,西邊火又旺起,鋪子裡全是易燃的書籍,這一燒更是無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