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有沒有人?!都救出來了沒有?!」
「再提水過來!」
「隔壁的人全撤走,火快燒過去了!」
紅杏坊二樓,全班人馬又佇在窗前沒動,一顆一顆的眼珠子瞪得又圓又大,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寫著——見鬼了!
「小、小豆子,我記得我們買的油……」
「嗯……明明還藏在柴房的木柴底下……」
「那對面燒得亂七八糟是……」吞口水,「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老闆娘,你知道嗎?」
陸紅杏拿手絹在擦汗,由於距離火災現場太近,被熱氣煨出一身汗水,她拿手當扇子掮了掮些微的風。
「有人的想法竟然和我一樣,想直接燒了范家書鋪……是誰呀?我也想知道。」順便跟對方道聲謝,讓她這麼省功夫。
沒錯,火不是陸紅杏放的,她很遺憾在自己動手之前,有另一批人搶了她的主意。
「老闆娘,不好了!有官爺上門來緝捕你了!」丫鬟跌撞奔上二樓,嘴裡大聲嚷嚷,讓在場所有人都將視線由火場轉向丫鬟,而緊隨在丫鬟身後的是四名官差。
「緝捕我?難道風風涼涼坐在閣樓看對面鋪子燒起來也有罪嗎?」陸紅杏纖臂一環,下顎一揚,氣勢就出來了。
「是范夫人指控,火是陸老闆你放的,我們想請陸老闆跟我們走一趟。」官差之一說明來意,直截了當。
「喔喔喔,我明白了,玩這套陰的呀。」陸紅杏恍然大悟,完全弄懂這一切的關聯。
范家會無緣無故想開租書坊,還開在她紅杏坊的正對門,賠本想整垮她?其實這些全是為了今夜在鋪路,只要一把大火燒起,矛頭當然是指向她陸紅杏,說她心狠手辣,見不得別人好,燒人鋪子以除後患,畢竟在紅杏坊對面開了新書鋪,對誰影響最大,又最礙著誰的財路?答案全只有三個字——陸紅杏。
范丁思安,你這著狠棋倒下得挺絕的,自個兒開舖又白個兒燒鋪。
難怪她還在猜想,開租書鋪不嫌難賺嗎?原來開書鋪是幌子,使計陷害她才是真的。
「范夫人說是我放的就是我放的嗎?我還說是她自己燒的哩!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否則我不會認這種污蔑之罪。」陸紅杏輕哼。
「韓捕頭,在柴房找到四十斤的油。」一名官差上樓,對著為首的捕頭稟報。
「四十斤?!怎麼可能,我和阿山明明只買了二十斤——呀!」小豆子的腳背讓陸紅杏狠狠、狠狠地跺上一腳。這顆笨豆子、蠢豆子、拿去搾油也搾不出半滴的呆豆子,在那邊自打嘴巴打得很快樂呀?!
「陸老闆,我想你最好已經想好如何在大人面前解釋為數驚人的油是打哪來,又準備拿它們做什麼用。帶走。」
二十斤是她買來想燒范家書鋪的沒錯,另外二十斤,當然是嫁禍。
「老闆娘——」
陸紅杏揮手擋下紅杏坊的眾夥計,要他們別輕舉妄動。
「放心,火不是我們放的,沒啥好擔心的,我去去就回來。」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就當去逛逛衙門,陪青天大老爺喝茶聊天。
結果陸紅杏進了衙門就沒再出來——
直接打入大牢,聽候發判。
「官、商、勾、結。」
陸紅杏向來知道官與商,就如同唇與齒,兩者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她也知道范家在商場上頗有名望,加上前一代的范老太爺在官場上結交無數友朋,官為官途求助於商掏銀兩資助,商為求更大利益依附著當朝官員,兩方衍生出一種不可言喻的默契,彼此為彼此除患,只是黑心到誣賴罪名到她頭上也實在是太明目張膽了。
公堂之上,她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只聽見縣太爺與范家證人一言一語,一搭一唱明列她的罪名,連八百年前的陳年往事——她與長工偷情那一段——也拿出來數落她的操守有問題。范丁思安滿臉委屈地坐在一旁拭淚,換成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都會被她哭得心軟,相較於她陸紅杏的趾高氣昂,誰也都會比較同情弱勢的那一方。
然後縣太爺板子一拍,定了她的罪。
縱火傷人,心如蛇蠍,不知檢點,敗壞門風。
聽到最後兩項罪名時,她差點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們幹嘛不說她在街邊看到乞丐還不給錢,毫無惻隱之心算了!
「既然一定會被判罪,還不如自己親手放這把火,好歹心裡會爽快些,坐起牢也會更甘願點。」陸紅杏盤腿坐在陰暗的牢裡,腦袋枕靠著冰冷牆面,關不住嘴裡的抱怨,「什麼叫我這種寡婦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淨會勾引男人,破壞別人的家庭和樂?也不想想是誰害我變成寡婦?!說我妖媚,乾脆說我是狐精轉世,下令活活燒死我不更麻利?!」
她是多長了別人一隻眼睛還是少長了別人一張嘴?
就算全天下的雜碎都喜歡拿她這種模樣的寡婦當蕩婦,也不代表她是好不好?難道書裡的縣太爺非貪即蠢,他也是嗎?
「唉,這輩子全讓姓范的人給玩完了……」
一顆心,被范寒江棄之不要,算是死了。
這具身軀,被范丁思安一設計,能不能走出牢籠還是個謎,如果范丁思安狠一些,燒死幾個人在鋪子裡,她不被判死都不可能,也算半隻腳踏進棺材。
上輩子八成是她對范家人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不悌不愛,才會這一世必須還得徹徹底底。
「這種死法,感覺真有點蒼涼呀……」
陸紅杏趴在乾草堆裡,嗅著嗆鼻的悶濕腐味,閉上眼,想起范寒江笑起來的樣子,終於讓她的臉上也有了笑容。
「要是就這樣冤死獄中,也希望能再見你一眼……」
他的模樣,近在眼前……
穿著那襲灰色的軟袍子,長髮右左各捉一綹繫在腦後,再整片披散在背後及胸前,雖然偶爾會有幾根悄悄透露他年齡的白銀髮絲摻雜在黑髮裡,但仍無損那頭長髮的柔軟。還有那些老是滑落下來擋住他眼前的劉海,好幾回都討人厭地擋掉他的目光,讓她沒看到他在想什麼,想伸手幫他撥開,身子又沒他高,也怕動手去撥弄還會被他教訓自己沒大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