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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那一年我十歲,」杜洛捷對著窗外喃喃自語。「所有我親近的人都離我而去……我一個人來到杜家,睡著陌生的大房間,陪伴我的只有黑夜跟恐懼……風一吹,我就覺得是我妹妹在窗外哭。她哭得那麼哀傷、那麼悲慘……而我卻連窗戶都不敢開……」

  「我不知道你有妹妹……」遠蓉怯怯的開口,唯恐再刺激到杜洛捷。

  他不該說的!這是他心底最深沉的秘密,也是最後一道防線……但他卻聽到自己的聲音道:「沒有人知道,這是杜家最引以為恥的秘密,每個人都不提,假裝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遠蓉很想問為什麼,卻只能瞪大眼睛望著杜洛捷的背影。過了許久,杜洛捷終於轉過身來,坐回原先的位置,但卻任由窗戶敞開著。

  「想喝酒嗎?」杜洛捷突然問,他的神情已經平靜下來了。

  遠蓉點點頭,她的身體與心理都瀰漫著一股寒意,的確需要一點酒精來緩和情緒。

  杜洛捷又站了起來,往身後的櫃子底下撈出半瓶酒,但卻只有一隻玻璃杯。他倒了半杯給遠蓉,微笑著說:「沒冰塊,將就著喝。」

  遠蓉沒問他要怎麼辦,因為杜洛捷已經對著瓶口大大的喝了一口。遠蓉的酒量不行,只敢淺嘗,就算如此,酒的辣味也已經讓她的眼淚嗆了出來,她得費很大的勁才能強忍著不咳嗽。

  「你妹妹和你差幾歲?」

  杜洛捷緊緊盯著遠蓉,臉上又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我和她是雙胞胎。」

  遠蓉這次是真的嗆到了,只見她脹紅了臉,連連咳嗽,一臉的驚嚇。

  杜洛捷似乎覺得很有趣,他悠哉的喝了口酒,靜靜的說:「雙胞胎,卻是截然不同的命運,我早她四個小時,而她卻因為產程太長,導致腦部缺氧,出生不久就被判定智能不足。」

  這就是杜家一開始不要他的原因嗎?因為杜洛捷的雙胞胎妹妹有問題,所以他們害怕他也有問題?遠蓉的眼底浮現一股憂傷。

  「我媽生完之後得了產後憂鬱症,可當時卻沒有這麼時髦的名詞,大家都以為我母親瘋了,就連我爸也這麼認為……那時要不是阿媽在,就算我智商沒問題也活不到今天。」

  「阿媽?」遠蓉又迷糊了。「哪一個阿媽?」

  「除了我父親的親生母親還會有哪個阿媽?」杜洛捷笑了一下。「看來你對杜家的家族史也不陌生嘛!」

  雖然那並不是秘密,但遠蓉還是覺得尷尬。

  阿公杜獅前後取了三個老婆,元配是一個布莊的年輕寡婦;二房本是個為布莊縫製衣服的女工,文懷文念兩兄妹都是二房生的。

  二房一直都是個沒有聲音的人。年輕的時候為杜獅生養孩子,等孩子大了,大房卻長年病著,她又無怨無悔的照顧大房。大房死後,杜獅也沒有扶正她,反而在六十歲那年又娶了一個年紀只有他一半的電影明星--也就是現在的三姨媽。

  遠蓉從沒見過這個二房奶奶,只聽說她長年在廟中修行。要不是杜洛捷提起,她根本就不記得杜家還有這麼一個人。

  「媽的情況好好壞壞,好的時候很正常,可是一旦發作起來,會接連好幾天不斷的哭,有時還會割腕、撞牆、服安眠藥自殺……還有一次,她甚至抱著我到頂樓去,打算帶著我一起跳樓;還好是阿媽發現得早,及時把我搶下來。但從此以後,阿媽再也不敢讓我和媽單獨相處了。」

  「那你妹呢?」

  「她在兩歲的時候被送到育幼院去了。」杜洛捷又開始抽菸。「爸比媽更看不得這個孩子,逼著媽非得把妹妹送走,這個決定雖然讓大家減輕不少負擔,卻讓媽抱持很深的罪惡感,三不五時就又去把孩子抱回來。但每抱回來一次,就讓她的病情加重一次。你能不能想像,她曾經一個禮拜自殺三次?」

  又是一個類似的故事!遠蓉可以體會,堂姊不也曾如此?

  「那你爸呢?他在當中的角色是什麼?」

  「他什麼也不是。」杜洛捷冷酷的說:「也許他愛著我媽,但他比誰都不敢去承擔。他不要我妹,我妹就被送走,等到他無法再面對我媽時,我媽的下場也和妹妹一樣,到一個他們認為對她最好的地方去。」

  遠蓉驚駭得無以復加。「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就算不是他的生意,他也沒有抗拒,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急著討好阿公好彌補他的過錯。杜家耀眼的光環讓他不敢面對妹妹的缺陷,杜家龐大的產業更是讓他無法對阿公說不……」

  遠蓉的眼淚湧上眼眶,她淒楚的低語:「男人為了成就更宏偉的理想而奮鬥,結果就是以愛之名犧牲了女人!」

  杜洛捷俯身向前,迷惑的望著遠蓉的眼淚。「你在為我哭嗎?還是為了我的母親?」

  遠蓉不需要掩飾她的悲傷,就這樣任淚水滑落。「我在為天下癡傻的女人而哭,她們傻的以男人為天,傻的以為她們可以握住這一片天。」

  「說得好,」杜洛捷微微一笑。「我喜歡你的不認命,雖然身邊的人處心積慮的想為我們鋪路,可是我發現你非常堅持你的步調,和我一樣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在乎不在乎又如何?誰又在乎她的「在乎」呢?

  「既然這條路不是我選擇的,我當然不需要為別人的喜好負責。」遠蓉說得淡淡,眼神卻透出一絲迷惘。「我並不想捲入戰爭--阿公的、我父母的、甚至是你的……」

  她望了杜洛捷一眼。「可是我卻被迫在裡頭當一名被斯殺的卒子。我不清楚你的目的,卻可以明白感受到你的恨意。你並不是不在乎,你比誰都清楚你一步一步落下的腳印有多少深淺的痕跡。你很享受這樣的快感,而我也只能無可奈何的選擇漠然以對。」

  杜洛捷怔怔的,咀嚼遠蓉這些話中蘊藏的埋怨。「……你可以選擇恨我,畢竟我的確有足夠的理由可以讓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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