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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恨你?」遠蓉眨眨眼,笑了起來。「我曾經恨過你……並不是恨你的人,而是你被賦予的身份。你不也跟我一樣嗎?」

  她搖搖頭。「你給我恨你的理由並不是那麼充分,恨起來好辛苦……你知道嗎?我還曾經想過要生別人的小孩來報復你,但回過頭來想,這樣對我又有什麼好處?我自覺不是那麼精於計算的人,就怕後來反而困住自己。」

  杜洛捷一陣錯愕,遠蓉眼神中透露出的寧靜讓他想起阿媽。

  沒有聲音沒念過書的阿媽在那混亂的十年裡就像一個紡紗的人,一條一條理清所有的經緯線。她承接父親的懦弱,安撫母親的瘋狂,照料沒有自主能力的妹妹,給他這個年幼而恐懼的心靈一個庇護。就在十年終了,她被迫離開一手扶養長大的孫子時,他始終注意著阿媽離去時的眼睛,眼中沒有悲、沒有怨、也沒有恨,只有全然的祥和與淡淡的不捨。

  他還記得那個冬季的午後,他和爸爸站在公車站牌前,陪著阿媽去等公車;阿媽不與他們搬進杜家大宅,選擇回到位在中部山區的廟裡繼續修行,她也堅持不讓父親送,要一個人搭車去。

  車子來了,阿媽臨上車前用力摥住?的手,語重心長的歎氣道:「阿洛仔,不要怪阿媽心肝狠丟下你;阿媽只能陪你到這裡,回去以後就要靠你自己了!阿媽有阿媽的苦衷,你有你的將來,不管是好是壞,千萬要記得,路要自己走,不要被任何人影響了!」

  他凝視自己的雙手,突然抓起身邊的酒瓶,毫無預警的,用力丟向對面的牆壁,玻璃酒瓶瞬間迸裂,碎片與殘酒飛散一地。

  遠蓉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驚愕恐懼的縮在椅子裡。杜洛捷的眼中佈滿血絲,銳利的彷彿要殺人。

  「你懂什麼?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的寬大?」他傾身向前,緊緊盯著遠蓉,聲音嘶啞,糾結著她的心。

  「為什麼你非得要我恨你?」遠蓉凜氣,一句一句慢慢吐息。「是不是只要我恨你,你就可以減低一點罪惡感?」

  「我有什麼罪惡感?」杜洛捷惡狠狠的說:「就像你說的,這婚姻既然不是我所選擇的,自然我也不必為誰負責--包括你在內!你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官家小姐,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背負一個這樣的孿生妹妹我需要付出多大的精力來證明我的優秀?你也不會知道當你親眼看到你的母親、你的妹妹死在你面前時那種慘況……」

  遠蓉也生氣了,她拿開大衣站了起來,十分激動的反駁。「我不懂嗎?如果我不懂,我何必那麼辛辛苦苦的經營『蓉衣』?我大可像璋蓉一樣,當個天天真真的少奶奶。」

  遠蓉的眼眶噙著淚,不由自主的哽咽。「我不懂嗎?當我的堂姊為了兩個不是她生的智障兒心力交瘁時,我原本可以救她,卻只能讓她含恨死在旅館裡……」

  她頹然坐回椅上。「我沒有你的才能和勇氣,沒辦法為了她去跟我媽……天曉得,只怕連我自己都逃不過這些宿命的毀滅!」

  杜洛捷怔怔的,為遠蓉這些話所震懾。今晚他們兩個都有些失控,說了一些情緒話,也說了一些本來不該也不願讓他人知道的心裡話。

  一陣寒風襲來,他打一個冷顫,走向窗邊,把淒厲的呼嘯緊緊的圍堵在夜色中。不要去看、不要去聽……

  「已經很晚了,你休息吧!」杜洛捷恢復冷靜。「我剛剛看到爸還在書房裡,我去和他說說話。」

  他說完就離開房間,只剩下遠蓉一人,獨自面對無止盡的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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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裡只剩下杜文懷一個人,桌上擺了好幾隻茶壺,他若有所思的用茶水一隻一隻澆過。看到洛捷,回神似的朝他一笑。「還沒睡呀!怎麼不在房裡陪遠蓉呢?」

  杜洛捷在父親對面的籐椅坐下。「她已經先睡了……」

  「你阿公又和你說了什麼?大陸的案子他對你滿意的不得了,看樣子你的確下了不少心力。」

  杜洛捷厭煩了這些讚美,只是掏出菸抽了起來。

  「這些孫子裡頭,阿公最偏心你,總說你最像他。現在你只要再給他一個曾孫,任何人也動不了你的地位了。」說到這裡,杜文懷抬起頭望著杜洛捷。「聽說你又換新的女朋友了啊?你岳父死對頭的女兒?我說你啊……有時真該節制一下,不管如何,遠蓉總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

  杜洛捷冷冷的打斷他的話。「那是你們決定的,不是我的抉擇。」

  「就算這樣,你也不該完全當她不存在。遠蓉是個好女孩,你實在不該讓她這麼不快樂。」

  「這些年來你這麼安分守己,大姨就快樂嗎?」杜洛捷毫不留情的反擊讓杜文懷溫文的臉上頓時黯沉。「難道一個女人的快樂就只建立在男人的忠誠上?你們在乎的並不是我的緋聞,更不是遠蓉的想法,你們不過是怕我所選擇的對象會影響你們的權益罷了!」

  杜文懷苦笑一聲,倒了杯茶遞向杜洛捷。「走到我這個年紀我還怕什麼?我早就看開了!怕就怕你陷在自己的固執中,就算玉石俱焚你也在所不惜。」

  杜洛捷的眼光直直的盯著父親,他沒想到父親會想到這一層來。「為什麼這樣想?我不是一向都很聽阿公的話嗎?」

  「就是這樣才讓人害怕,因為你本來不該是個言聽計從的人,這樣的唯唯諾諾才更叫人不安。」

  杜洛捷不予置評,岔開話題。「姑姑幾時要過去大陸?」

  「你連這件事都知道?」杜文懷訝異的說:「阿公也知道嗎?」

  「公司什麼事瞞得了他?況且這件事做得也不隱密,致桐跟致桓早就不太來公司了。阿公只是沒放在心上,他還以為阿姑不過在藉此拿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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