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回是真的羅!你阿姑是個有才能的人,讓她一直壓抑著,也難怪她會不甘心!」
「這是聰明的,早走早超生。」
這回換杜文懷沉默了,他把視線轉回他的茶壺上,又重新拿起刷子。
杜洛捷熄掉手上的菸又點起另外一支,一面環視這間阿公精心打造的書房:頂天立地的原木書架環繞四面牆,滿滿的陳列各種書籍,儼然就是座小型圖書館。阿公早年念的書不多,生意做起來後,倒是認認真真的充實了不少知識。
他的眼光落在眼前的一幅書法上,細長飄逸的字跡寫了兩句郁達夫的詩。
「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
這是阿公六十大壽那年,父親親手寫下送他的禮物。
杜洛捷凝視良久,微帶訝異的說:「我以為阿公不太喜歡你這幅字,怎麼又掛上來了?」
「誰知道呢!」杜文懷順著他的眼光望去。「當年他嫌我的字太秀氣,購不上這兩句話的豪氣干雲;前幾年也不曉得為什麼,又拿出來掛上。也許是年紀大了,解事的方法跟著在變吧!」
杜洛捷冷冷一笑。「是變本加厲嗎?」
「他若是變本加厲,就不會看不出你現在玩的把戲。」杜文懷感慨的說:「想當年你也寫了一手好字,還拿過好些獎;後來就為阿公一些話,你從此封筆不寫。有時候想,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那樣的毅力?」
「很簡單,因為那不是最重要的事,放棄了並不可惜。」
「那……在你心裡什麼是最重要的?這麼多年來我看著你為了討阿公喜歡,把你的興趣一樣一樣放掉,有時我真是不明白,到底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真正想要的東西,等它出現時你就會知道。」杜洛捷回答得很冷酷。「那你呢?爸爸?難道你這輩子打算就這樣過了嗎?躲在你的茶壺、骨董中當一個兒皇帝?」
杜文懷仰頭長長歎了一口氣,沉重的回答道:「人活著總該要有自知之明不是嗎?前半輩子我做過太多的錯事只為了讓你阿公肯定,結果呢?如今我也想通了,不是那塊料,不論怎麼強求都是枉然!把心一放,要說任由人去說,我就這樣也不算太壞。」
杜洛捷凝眸打量父親,彷彿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人。他曾經恨過他,為了他的懦弱、也為了母親悲慘的結局;他從來不曾設身處地為父親著想……父親也是一個受害者,如果他不生在杜家,也許他會成為一個成功的藝術家,瀟灑的過他的風花雪月。
「我不會走你的路,」杜洛捷堅定的說:「我想要做的事,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
第四章
在杜家大宅的那席長談並沒有拉近遠蓉和杜洛捷的距離,相反的,他們的關係又回到原點。杜洛捷依然神龍見首不見尾,十天半個月看不見人影,偶爾難得在家中遇見,也僅止於微笑點頭,客套的簡直就像是陌生人。
但另一方面,遠蓉自己也忙到不可開交。百貨公司的週年慶已經開始,全公司傾巢而出到各個專櫃去幫忙,有時還得下中南部去。連續的東奔西跑,遠蓉疲憊到無法多想,只求能安穩睡個好覺,養精蓄銳應付第二天的行程。
就連潔聆想和她吃個飯,都只能找一個午後的空檔,在百貨公司內的餐廳解決。
這回的碰面和上一次相反,遠蓉吃得很多而潔聆卻吃得很少。懷孕八個月的潔聆精神看起來不太好,比遠蓉這個睡眠不足的人還要憔悴,她說是因為胎兒壓迫到心臟,造成她容易心悸,晚上不好睡。
遠蓉忍不住念她。「既然如此,幹麼不在家睡覺,跑到這裡來擠人?」
「還不是因為你,」潔聆癱在椅子上,說句話就得喘口氣。「看你忙成這個樣子,大概連外面發生什麼事都不曉得?」
遠蓉吃著蛋糕,不在意的問:「又發生什麼大事了?」
潔聆把她身邊的雜誌遞給遠蓉。「翻開六十一頁。」
遠蓉看一下封面,是最新一期的八卦週刊,她順手翻開書:心裡已經有底。
「緋聞女王廖筱懿,魅力縱橫政商名流;
黨主席的女兒,坦承最欣賞的對象身在敵方陣營,」
遠蓉大略看了一下,整篇文章大都在敘述廖筱懿的「豐功偉業」,包括她募款的功力還有緋聞的對象。週刊還很有心的為她拍攝了一系列又酷又炫的沙龍照,性感艷麗完全不遜於任何明星。
報導中雖然沒有駐名廖筱懿心儀的人是誰,但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端倪。她是這麼形容這個男人的。「……親執政黨的財團第二代接班人,有一雙收放自如的眼睛和迷人的微笑,做事果斷明快而且霸氣十足……我行我素,不太在乎別人的眼光……」
有一雙收放自如的眼睛……廖筱懿形容得真好,真不愧是第一流的公關人才!也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到了什麼樣的程度才能有如此貼切的描寫!
「如何?」潔聆的聲音打斷了遠蓉的胡思亂想。
遠蓉的心有點慌,不知該怎麼對潔聆說。
「什麼如何?拍得不錯啊!很美艷也很性感,把她的特色都拍出來了。」她答非所問,明知潔聆問得不是這個。
「我是問你對她這席不知廉恥的第三者觀點有什麼看法?」潔聆沒好氣的說道,清楚遠蓉在逃避她的問題。
遠蓉乾笑一聲,把雜誌還給潔聆。「她又沒說對方是誰。」
「這還看不出來嗎?你就這麼放縱杜洛捷讓他予取予求、目中無人?就算你們的婚姻是被逼的,但你也是受害者,他怎麼可以完全不把你放在眼裡?依我看,你就是脾氣太好,不吵也不鬧,杜洛捷才會越來越囂張。」
面對潔聆的氣憤,遠蓉維持她一貫的平靜。「並不是這樣的,潔聆。我不吵不鬧是因為我並不在乎他的風流韻事,杜洛捷的我行我素,道理就跟我的沉默一樣,就是他心裡壓根沒我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