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貴?一個多麼遙遠而深刻的一個名詞!是的,它是那樣遙遠得自己都快記不得了;但卻又那樣深刻得教自己怎麼也忘不掉。
往事如煙!人事已非!這一切——是不該再記起的,不該再記起……
☆☆☆
雙腳才一踏進蝶園的大門,眼睛都還來不及細看蝶園裡奢華的景致。狄揚的整個人早已被那優美的琴音勾去了所有心神。根本無心觀看這蝶園裡的擺設,也忘了理會一旁的少軍和陸續撲上前來的姑娘,狄揚只一心一意的想找尋這琴音的來源。
因為,也許他只是個市儈的商人,也許他對這些個樂器,音律懂得並不多,但他想,這樣輕柔優美、且深富情感的樂音,除非說是個聾子,否則任誰聽,都會忍不住的想一聽再聽。
這琴音——該怎麼形容才好呢?
如沐春風!是的,就是這四個宇,如沐春風!可不是嗎?那一個個跳動的音符,可就好比是一陣陣三月天裡的春風,帶著一份奇異的安定力量,是輕輕柔柔的吹拂著、舒緩了人們一顆浮躁不安的心。
這彈琴的人,可就是那位艷名遠播的夢蝶姑娘嗎?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女子?竟然能彈奏出如此動人的樂音來,真是令人不得不好奇。
終於,狄揚穿過了廳外那一道的長廓,來到寬敞且坐滿酒客的前廳。
直挺挺的站在前廳的門檻前,狄揚的視線穿過眼前這一片雜亂、混濁的酒客歌女,遠遠的看見了,那位聲名遠播的夢蝶姑娘。
只見在雕工簡潔的平台上,她端坐在白色的珠簾裡,一身亮眼、潔淨的純白。遠遠看去,台上的潔白和台下的混濁,成了一幅極為鮮明且嘲諷的對比畫面。
兀自站在原地,以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珠簾裡的人兒,狄揚此時才真正的見識到,為什麼就憑她一名風塵女子,竟能風靡了整府南京城!
她——真稱得上是「艷如桃李、凜若冰霜」,的確是名不虛傳!
是的,先不談她那一手絕妙高超的琴藝,光是說她那絕俗清麗的容貌,和那一份自然散發出來,優雅、凜冽的氣質——可就足足教這天底下的男人,前仆後繼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因此,雖然是遠遠的隔著面珠簾,狄揚卻是十分認真的打量起她來,而之所以令他如此打量著她的原因是:一來,以一個男人的眼光而言,她,絕對是稱得上是國色天香;二來,以他本身的見識而言,在這污濁的風塵中,該是絕對培養不出她這一身優越高雅的氣質。
因此,再細細的凝望著她,在一股陌生的憐惜之情外,他忍不住的想:她究競是何出身?她可真只是名風塵女子嗎?
彷彿感受到有人銳利且專注的凝視,只見夢蝶輕輕的抬起原本低垂著的頭盧,而一雙秋水般的清亮眼眸,冷冷的往外一望——對上了狄揚一雙熱切的。探索的眼眸。
於是在這麼一瞬間,所有不置信的震撼與驚艷,是一一的寫進了狄揚的眼裡;而她,則在他的凝視下,有那麼片刻的恍惚,一雙正彈著琴的手,甚至還微微的停頓了下。然而緊接著才又那麼一瞬間的,只見夢蝶眼底的恍惚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絕然的憎恨與冷冽。
而當她移開雙眼,一雙青蔥玉手再次落在琴弦上時,頓時,方纔那如沐春風般的樂音不見了;此時,她所彈奏出來的一個個音符,就好比是嚴冬裡那足以凍人的寒風,一陣陣猛烈的吹拂,教人聽得忍不住直打哆嗦。
呆愣在原地,狄揚感受著一波波似乎是直衝著他而來的冰冷,就在他心生疑竇,而尚未來得及思考、反應時——
突然間,「噹」地一聲;一切的聲響,全都聚然停止。
平台上、珠簾後的她,停下撫琴的雙手,面無表情的端坐著。
而平台下、珠簾前的酒客兒,則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著;怎麼無緣無故的,曲風會一下子變了那麼多?而且,是否彈指間用力過猛,否則琴弦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斷了呢?聽說這彈琴的人,最忌諱的莫過於斷弦。而今晚,這弦斷了——可是意謂著些什麼嗎?
而就在人們紛紛議論著的同時,沒有任何預警的,夢蝶在眾人意外的眼光下,猛然的站起身來離開了平台,一步步拾階而上,全然不理會身後那不滿的叫嚷和惋惜聲,直到那白色身影沒入了頂樓的閣樓裡。
廳裡,蝶園的老鴇——翠姨,耳朵裡聽著酒客不滿的抱怨聲,而一雙銳利精明的眼睛,則是動也不動的打量著正站在廳門外的那個男人。
廳外,只見狄揚仍是直挺挺的站在門檻前,然後兩道濃密的劍眉,則是緊緊的攏在一起,怎麼也舒坦不開來。
第二章
她恨他!
真的,雖然他們之間,根本是素未謀面,但她——卻是真的恨他!
狄揚只要一想起她那瞬間轉為冷絕冰凍的雙眸、那猛烈的琴音,和那斷弦的憤怒,他就是沒有理由且十分肯定的知道——她恨他!
緩緩的走出房外,披著一肩皎潔的月色,踩著草上晶瑩的露珠,狄揚獨自漫步在庭園裡。一來,是享受眼前這難得的夜景;二來,則是思考眼前這惱人的難題。
這世上,能令人心存恨意的原因是什麼?
為錢?為仇?為怨?不,這不可能,因為他一直都是個正當的生意人,更不曾逼人至絕,因此幾乎不曾與人結下什麼仇怨,所以這不可能。
難道是為了情?不,不,這更加不可能。因為他十分的肯定,在今晚以前,他甚至不曾見過她,因此也絕不可能是為了個情才對。
但這無關錢仇、不關情怨的,使得自認聰明過人的他,是怎麼樣也想不出來,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恨他?
搖了搖頭,狄揚決定先行撇開這惱人的問題,只專心的感受這十五月圓時,皎潔而美好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