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倒也是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一雙銳利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
「你這是在向我挑戰嗎?」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也許我狄揚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想贖走夢蝶的人,不過,我將會是唯一帶走夢蝶的那個男人。」沒有回答,翠姨再看了狄揚一眼,接著便帶著一臉莫測高深的神情,快步離去,只空留狄揚一個人,直挺挺的仁立在整個寂靜的空間裡。毫不以為忤的,狄揚只淡然的一笑,當然,他是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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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如往常一樣的,在蝶園的前廳裡,依舊是滿堂的尋歡客。而那些個自夢蝶手指底下飄出來的樂音,也是一樣的高低起伏、扣人心弦。
而其實如果仔細的用心感受,就不難發現,今晚的樂音,是浮動而又極為不穩定的。而如果再仔細的一瞧,遠從坐在珠簾後的夢蝶,就更不難發現,今晚的她,那一雙秋水般的眼眸,似乎沒有以往那樣的冷冽;而一張艷麗的俏臉,也彷彿是少了份傲氣,多了些浮躁與不安。
然而,急驟的停下撫弄樂琴的雙手,深深的吸了口氣,在台下一片激賞與愕然的輕呼聲中,夢蝶毅然的站起身來,不理會翠姨那雙困惑而探索的眼,一轉身,飛快奔上樓去。
這反常的一切,翠姨默默的看在眼底、放在心裡。而緩緩的半側過身去,她的眼光略過廳裡那些個紅男綠女,最後落在角落的那一桌客人身上。
她當然認得他,他可不是別人,他是每晚都會依例守在這兒,已經連續整整一個月的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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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的奔回房後,立刻反手關上房門,貼靠在門上,面對著眼前一屋子的寧靜,但很悲哀的是,她的心並不平靜。
一個月了,自從上次她請那個男人上樓的那一夜起,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裡,他每晚都會她出場前不久,準時的到達蝶園,然後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角落裡等她出現。雖然他是靜靜坐在角落裡沒錯,但每當她一出現時,她就會很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眼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過的盯視著她。
是的,她知道,當她緩緩的步下樓時,他看著她;當她隱身在珠簾後時,他看著她;當她專注的撫琴弄弦時,他看著她;甚至當她背身離去時,她還是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身後的他,仍是目不轉睛的凝望她。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當她是什麼?他私人的禁肉嗎?
怎麼,還是他以為,只要他每晚都到蝶園裡來,那麼她就會感動得涕淚俱下?或者是他只要這麼故作深情的看著她、守著她,那麼她就會對他投懷送抱,甚至乖乖的讓他贖身嗎?
作夢!他簡直就是癡人作夢!這些年來,像他這樣迷戀上她的男人,簡直是不計其數。因此,她才不在乎他是怎麼樣的看她,她也不會就這樣被感動的;當然,她更不在乎他打算在蝶園裡耗多久.她才不在乎!
是的,她何必在乎呢?對於他,她本就不該在乎的,再說這她要愈是在乎,不就愈是稱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嗎?
於是乎,許久後,只見夢蝶原本緊攏著的眉心,逐漸的舒展了開來;而再緩緩的調整好紊亂的心緒,一顆原本波動的心,更是立刻的定了下來。
最後,只輕輕的抿嘴一笑,她——又回復了慣有的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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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外,「靜心庵」。
一個天色未明的清晨。
位於「靜心庵」後不遠的山腳旁;零零落落的散佈著一片面積、大小等不一的墳墓。
而這個地方、這個時刻,幾乎是沒人會到這裡來,只除了——她。
緩緩的蹲下身來,再緩緩的取出一束整齊盛開的小白菊,只見身著男裝、未施任何脂粉的夢蝶,恭敬不已的將手裡的小白菊,輕輕的放在眼前的墳墓上。
側蹲在眼前那小小的、並不起眼的墳墓前,雙手輕撫著那塊空白無名的墓碑,此時,夢蝶的嘴角輕輕的往上揚,而在夢蝶那張素淨的小臉上,則儘是一份難得的平靜與溫和。
在這一片空曠灰蒙的天幕下,時間靜靜的流逝著,四周充斥著一片無聲的死寂,只除了……
撫著墳上的墓碑,感受著墓碑上的紋理,歎了口氣,夢蝶輕輕緩的啟開雙唇,低語道:「我又來看你了!又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又過去了!
「其實你算過嗎?我們來這兒都快七年了。是的,都七年了!好漫長、好難熬的段日子,不是嗎?」
當然,此時此地,沒有人能回答她,只除了那一陣陣細微的風吹聲。
側著身子傾向前去,夢蝶的臉頰緩緩的貼上了那冰冷的墓碑,而一雙圓亮的眼睛,則是迷迷濛濛的訴說著一股道不出的幽怨。「你知道嗎?我總是常會想起以前的那一段日子,想起咱們家鄉飄落著的白雪,想起咱們家園裡那盛開著的紅梅,更想起了,你曾是那樣的疼我、愛我……你是那麼樣的愛我……
「最近我總是忍不住的想著,也許我們可以回家去,我們就只守在那兒,哪兒都不去,你說好不好?」
能回答她的,依舊只是那一陣陣的風聲。緩緩的垂下眼瞼,只見兩行清淚是脆弱的、無助的滑下她的粉頰,然後紛紛的跌落在那小白菊的花瓣上……
而就在夢蝶哭得哀哀切切時,她的身後不遠處,不知何時的,竟直挺挺的站了個男人——狄揚。
整個人呆呆的愣在原地,狄揚簡直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震住了。
可不是嗎?這些時日以來,在狄揚透過各種管道、用盡所有方法的打聽下,終於得知一向在蝶園裡深居簡出的夢蝶,總會在每個月初一的清晨,也就是這個時候,靜悄悄的離開碟園,到城外的「靜心庵」上香。然而在一路跟蹤她而來之後,狄揚可是萬萬也沒有想到,夢蝶的目的地竟然會是這裡。而最最想不到的是,他竟會在這兒,親耳聽見她那有如黃鶯出谷般的嗓音,低頭喃喃的自語著;然後親眼看見她退下所有的孤傲,哭得如此沉痛、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