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向樓淒楚地短笑一聲。「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我心中的結永遠也解不開的。朱王爺,俗世的嗔癡我已不想再過問,現在我只想找個平靜的地方安穩地過日子,連這一點小小的事情都算奢求嗎?夫下之大,竟無我曲向樓容身之處?」
「你的容身之處就是我的懷裡,除了做我的妻子,你哪裡也不准去。」他堅定地睨著她。「即使是你要我放棄榮華富貴做一個農人也罷,只要你能願意和我共度一生,我一定依你。」
「這是你的想法?朱王爺,你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她的眼神在朦朧的燭光下閃著憂鬱。「姑且不論我恢復女兒身後的問題,你是個堂堂八府王爺,而我卻是一個地位卑下的商家女子,你真能獨排眾議地娶我為妻?我今年已過二十四,很可能已無法養育生子,往後你又真能不因無後繼承而不憎恨我?我求的是平靜的鄉野生活,你真能放得下你的仕途挨苦受氣做一介平民?恕我無法相信你的信口之辭。」
「向樓,我朱皭顃從不打誑語,你當真不相信我?」
曲向樓不語,在江湖上打滾這麼多年,她實在無法相倍貧賤不會動搖一個人的心志,尤其是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她不能去深想倘若往後朱皭顃反悔,她將過的是怎樣的痛苦生活。
朱皭顃見曲向樓毫無反應,他突然跪了下來舉掌向天發誓,「皇天在上,我朱皭顃就此發誓,無論貧賤、無後,我此生絕不負曲向樓,若有違背誓言,我朱皭顃願遭受五雷轟頂、亂箭穿心、身首異處、永不超生……」
「夠了!」曲向樓出聲阻止他再說下去,她望進他眼底的一片真誠,明瞭他的誓言是發自內心的,但她……但她真能放棄掉她的顧慮,和他廝守嗎?她又何嘗不想伸手留住他的人,但有些事,是永遠也不能奢望的啊!
「向樓……」他喜出望外地望著她盈盈的淚光,心想自己終於能感動她了。
「你還是走吧!發誓是沒有用的。」她還是狠下心來趕他走。
朱皭顃瞠目結舌,他飛身抓過曲向樓的身子猛搖。「你當真這麼狠心?非要把我們置身於終生的痛苦和悔恨之中?我們之間的問題只存在於你的心結,榮華富貴我也願意放開了,沒有孩子我們可以收幾個義子。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麼做你才願意和我在一起?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沒有選擇的權利,我爹到臨終前都還喃喃遺憾著我不是男兒身,無論我怎麼做都得不到他的歡心,包括我師父!每一個人都希望我是個男人,但是我怎麼努力也辦不到,我根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
「不,你有!」朱皭顃緊緊地摟住顫抖不已的她,他終於察覺那個她在心中緊鎖的心結。「你有權利,你是你自己,你有權利選擇你想要的,過去無論他們對你做出多麼殘酷的舉動,現在你完全可以自由了。」
曲向樓驚駭地掙扎。「我永遠也不可能自由的,既成事實,永遠也回不了頭!」
「向樓,你要相信你可以,你恨他們!」朱皭顃大吼道。
「我不恨他們,他們是為了我好才出此下策的。」
他費力地按住她扭動的身子而小心地不傷著她。「你恨他們!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恨他們為什麼不肯正視你真正的身份,你恨他們將你塑造成他們想要的模樣,但你將自己的憎恨轉變為對他們全然地服從,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說服自己不會背上不忠不孝之名。」
「你胡說!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恨他們,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胡說!」她瀕臨崩潰地尖叫。
「向樓,恨一個人不是件可恥的事情,想想你這些年來將自己的青春葬送在你爹的手裡,去成就他心中最重要的傲風堡,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他的所作所為令你痛不欲生地過了二十幾年女扮男裝的苦日子?」
「不,你胡說,我不想聽!」
「你不是完人,一個人不可能在遭受到這種非人的對待後,還不會去懷恨始作俑者,樓,承認你恨他們吧!」
曲向樓突然停下了掙扎,雙目驚恐無神地瞪著朱皭顃。「我……恨他們?」
「你有足夠的理由恨他們,他們讓你連一個平凡的心願都當成奢求,獨自痛苦了這麼多年,你絕對能恨他們這麼對你。」朱皭顃改用輕柔的語氣說著。
「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曲向樓喃喃地反覆念著,像是發現了一件重大的新事物。她真的恨他們嗎?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在他的眼中沒有其他事比傲風堡更重要,一個是她的再造父母,卻一再地提醒、強追她擔下身為男子的責任,多年來自己尊他們如神祇,將他們的話當成聖諭,但是得來的呢?卻是如椎心刺骨的疼痛!那她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曲向樓突兀地縱聲大笑,卻從眼眶滾落了十多年來未曾出現的淚滴。
「向樓……」朱皭顃真怕自己這麼逼她,會讓她就此崩潰。
她不停地狂聲笑著,淚水也不斷地掉下,直到她笑得全身無力地癱在朱皭顃的懷裡,才聲嘶力竭地高吼一聲,「是的,我恨他們!」接下來她卻狠狠地握住拳頭朝他的腹部一擊。「我恨你。」
他撫住丹田,眼底全是瞭解。「我知道。」
「你為什麼要讓我發覺這件事?為什麼?」
曲向樓受傷的神色真令他心疼,朱皭顃無言地擁抱她,將他的安撫靜靜地透過擁抱,隨著體溫傳到她的身子。
曲向樓在他的懷裡漸漸得到來自於他的力量,她此生從未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感覺更像柔弱的女子。她在他懷裡微微一笑,沒想到他這麼一逼,竟然將自己糾纏在心中多年的心結瞬時打開,他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居然能發覺到連她自己也察覺不到的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