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翩皺起了眉頭,對海潮的吃相很不欣賞。海潮長得秀氣伶俐,但自幼就被當成男孩來教養,所以許多動作都很粗野,可是她實在很難要自己裝作沒看見。
「海潮,慢慢吃。」她忍不住出言糾正道。「吃得這麼急、這麼猛,實在太不雅了!」
「雅什麼雅?」海潮嗤之以鼻。跟了主子幾年,也沒見主子嫌過一句,他不明白,蘭翩姐姐雖然人不錯,卻為什麼總是挑剔自己的日常規矩?「男人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顯得出豪邁之氣。我已經夠瘦小啦,再講求文雅,那就變成娘娘腔,跟娘兒們沒啥兩樣了!」說畢,他重重一哼,彷彿對「娘兒們」非常不屑。
蘭翩搖搖頭。不屑什麼?海潮也不想想,他本人可也是個「娘兒們」呢,只是自己不曉得而已。
經過這幾日的觀察,她認為海潮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海潮毫無女性意識、整日只對如何勾引女人的技巧有興趣,偶爾會開口黃腔、閉口黑話,更為了強調男子氣概,動作總是極盡所能地粗魯不文。唉,長此下去,後果是很糟糕的!
為海潮憂心的情緒隱忍了幾天,雖然有谷的警言在先,但蘭翩卻再也按捺不住了,竟一時將他的話拋諸腦後——
「娘娘腔又怎麼樣?」她不暇細思,立時反問道。「反正你本來就是個姑娘家。」
所有的食物咀嚼聲、麵餅被狠狠咬裂的喀嗤聲,在一瞬之間統統消失。
捧著酒罈飲著佳釀的谷,以手臂瀟灑地抹去唇畔及下巴的香醇酒液之後,感興趣地睜大眼睛,望著兩人瞧。
海潮圓圓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像是牛鈴一樣,塞滿食物的嘴巴根本吞不下任何東西,兩頰脹得圓鼓鼓的,很是滑稽,僵硬的臉部線條顯示已經被嚇住了。
「……海潮?」看著海潮因為震驚而呆滯的臉龐,蘭翩這才為時已晚地想起谷的勸告,她擔心地低喚著。
「噗——呸——」海潮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嘴裡的食物狂吐出來。「你侮辱我、你居然侮辱我!」海潮簡直怒不可遏,原本可愛的臉龐此時竟充滿了怒狠的凶光。
老實說出海潮的性別,怎麼能說是侮辱呢?蘭翩自我辯護道:「我不是在輕蔑——」
「怎麼會不是?女人是禍水、是災星、是煞劫,只有上輩子沒做好事、沒燒好香的人,這輩子才會受罰來當女人。我是男人,你看清楚,我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海潮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激動地大聲叫喊著。
他當然是男人,這一點無庸置疑!
他自小在乞丐巷當小乞兒,打哪兒來卻沒有人知道。好心收留他的乞丐爺爺沒有一天不耳提面命著:他是個男孩。乞丐爺爺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總是那麼莫可奈何,卻還是殷切地提點著:不許與其他人裸裎相對,若有人一口咬定他是女人,便是在輕視他、侮辱他,一定要激烈地抗辯到底。
這份叮囑,已經在心裡紮下了根。乞丐爺爺既然說了他是男孩,那他就是個男孩!這事一定不會是錯。海潮打從心底堅信不疑!
「海潮……」蘭翩從沒見過如此陰驚的神情,溜溜的烏目蓄滿了憤怒。她不怕海潮突然跳上來狠狠揍她,但她畏懼那一臉信念即將被摧毀的可怕風暴。
一個人只要天命未盡,病了傷了終有痊癒的一天,可如果信念被摧毀了,就算活著也只是行屍走肉而已。
「道歉。」海潮俯著上身逼近她,咆哮著。「為你如此誣蔑我而道歉!」
「海潮,不得對蘭翩無禮!」谷適時低吼,以無比的魄力震懾住幾乎要失去理智的海潮。
海潮的怒火微微一弱,隨即不馴地反駁道:「是她對我無禮在先,我只是回敬她而已。」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蘭翩半跪起身子,喊了出來。「我道歉就是了。」
海潮的表情就像是要發狂,蘭翩再次譴責由自己瞻前不顧後的衝動之舉。在完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之下,說出這樣的話,對海潮而言,簡直就是指天為地、指是為非,當然會難以接受!
她願意如海潮的意道歉,只不過不是因為誣蔑,而是為了她沒有循序漸進的計劃這整件事,更是為了她枉顧谷勸告的一時衝動。
「對不起,海潮,請原諒我的急躁與魯莽。」她倉促地起了身,匆匆離開。「我……我想到附近的小溪邊整理一下儀容,失陪了。」
第五章
初始只是小碎步地奔走著,後來索性邁起蓮足,頭也不回地往前跑,蘭翮一口氣衝到了潺潺的小溪邊,才停下來大口喘氣。
她跪倒在溪畔柔軟的草皮上,俯視著水鏡中的自己。水面裡的人兒滿臉的懊惱,全都是針對自己。
她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把一件應該好好坐下來談的事兒,用如此不智的方式胡亂處理?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蘭翩自問著,其實很清楚,她的心裡根本是一片混亂,使她沒有辦法好好面對任河事情,始終若有所思,而混亂的根源,就是谷!
她挫敗地捂著額頭。不是她要時時刻刻在意他的,而是他本身,就是一個不容人漠視的存在。
一想起谷,排山倒海的思緒便沒完沒了。
他在無形之間,給了她許多的關心與照應。蘭翩不知道,原來谷以前行馬的速度是飛快無比、一日千里,只知道自從上馬以來,他從未表現過不耐煩。
馬兒慢慢地踱步,他便悠哉悠哉地賞著風景,偶爾說句笑語解解悶……一想到自己總是冷顏以對,漠視他的關心,蘭翩不禁懊悔地呻吟了一聲。
他的關懷在無意之間,暖暖地包圍了她;想必他是摸透了她骨子裡的硬脾氣,所以故意不露痕跡。要不是海潮剛才一直哀哀叫,她也不會知情。
然而,一旦知情之後,被珍寵、被憐愛的感覺便洶湧地沖上心來,擋也擋不住,她只能故意裝作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