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哲凡整個人崩潰了,他捧著頭喃喃低語,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不——這太殘忍,她怎能受得了?不——我情願替她,我情願——」
「理智些,哲凡,」沛文輕輕拍拍他,「再一次病發前她至少還有一年,我們所能做的,是令她這一年得到幸福和快樂,我們只能這麼做!」
「然而——生命的盡頭就在能看見的前面,怎能幸福,怎能快樂?」哲凡哭泣著,不是為自己,只為浣思。
「文章的好壞不在乎長短,在乎內容,」沛文是理智的。「生命也一樣,在有限的時間內能讓它豐盛,把一生的火在短短的一年中燃燒,誰能說不快樂?」
哲凡怔怔地抬起頭,若有所思地望著沛文。
「我們——該怎麼做?」他問。
「為什麼不問你自己?」沛文有些釋然地笑起來,「正倫離開了,你該是惟一可以幫她的人!」
哲凡思索一陣,神色益友凝重。
「我只有一條路走,是嗎?」他問。
「你自己知道!」沛文攤開雙手,「我一直瞞著你這消息,就因為怕你說我安排和操縱你的生命。」
哲凡思索一陣,長長地透一口氣,說:
「無論你怎麼做,至少,你得給我相同於浣思的生命,一年或二年,」停一停,再說,「如今這個情形,你說,是不是上天對我和浣思任性.驕傲、不讓步的懲罰?」
「上帝要在你身上劃一刀,你逃不了,」沛文精神大振,「我去安排手術室,你自己走進去吧!」
第十二章
就在浣思不能置信的情況下,在心馨和秦康的驚愕中,哲凡走進了手術室,由他的老同學兼好朋友沛文替他動手術,切除了他痛苦的病源。
他住了十天醫院,就往在浣思隔壁病房,愈來愈接近痊癒的浣思每天去照顧他、陪伴他,一如他照顧和陪伴她一樣。令浣思驚訝和欣喜的是,他的冷漠消失了,他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他變得溫柔體貼,變得——脈脈含情,是情吧?他總那樣目不轉睛地凝視浣思,一如二十五年前在校園中,這——不是做夢吧?
手術後的浣思雖然失去頭髮,喜悅的心情令她容光煥發,除去紗布後她就戴一頂法國小帽,她依然令人賞心悅目。
今天要出院了,浣思和哲凡一起出院,說好了秦康和心馨來接他們的,時間還早,浣思整理好一切就到哲凡的病房幫忙,哲凡卻已經在沙發上等待了。
他已不再憔悴、不再疲乏、不再痛楚.不再消瘦,十天的休養使他的昔日風采恢復了八成,那張近乎完美的臉孔流露的竟是那樣柔和親切的微笑。
「整理好了嗎?」浣思問。心中有一抹模糊的喜悅,她竟不再覺得出院就是分別。
「好了,」哲凡溫柔地說。冷漠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呢?」
「也好了,」她笑得那麼愉快、那麼安詳,「心馨和秦康來了就可以走。」
「出院——你仍得休養。」他說,說得有絲困難。
「你也是,」她優雅地拉一拉裙子。「溫太太能照顧你吧?」
「溫太太只是管家,」哲凡突然說,他漲紅了臉,像個稚嫩的年輕人向愛人求婚般的羞澀。「我那房子缺少一個女主人,五年來它總不像家,這是——遺願!」
浣思睜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望著他,她以為聽錯了,他說的是什麼?缺少一個女主人?他怎麼突然會說這樣的話?當她痛苦地躺在病床上時,她曾一再暗示、一再表白,他都毫無反應,他——怎麼突然這佯說?
「你——想告訴我什麼,是嗎?」浣思雙頰緋紅,緊張地說。
「我想說——五年了,你可願回家?」他再吸一口氣,真真誠誠、全心全意地說。
回家?這兩個字令浣思全身燃燒起采,她的思想、她的感情、她的愛,她咬著唇想壓抑著那股翻騰如海濤的激動,她做不到,她完全做不到,因為「回家」——那是她心底渴望了五年,那是她以為今生今世不能再實現的夢想,回家——天!這怎麼說呢?回家!她哭了!喜悅、激動、滿足、感激地哭了!
「浣思,」哲凡站起來,擁她入懷,讓她依偎在他的懷裡。「別哭!別激動!五年前的對與錯.是與非已經過去了,我們都受到挫折、受到折磨,我們都痛苦過、後悔過,但我們都驕傲,我們只互相試探而不肯說明,現在讓我們打倒自己的驕傲,打倒可惡的過分自尊,讓我們——再共同尋找幸福,好嗎?」
「哲凡——」浣思哭得像個孩子。靠在哲凡胸前再也不肯移動,她實在疲倦了,這是她體歇的磐石,是嗎?感謝神,她竟又得回了哲凡!「哲凡——」
「人常常自以為聰明地走了許多冤枉路,終必回到正道上來,」哲凡感慨地說,「浣思,以後的路——讓我們攜手前行,我不願再失去你!」
「哲凡——」浣思抬起頭,仰望著二十五年來惟一令她心動的男人,她終於又得回了他,失而復得的感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她——哎!得回了哲凡,即使叫她立刻死去,她也再無遺憾。「我——我以後再不任性、再不驕傲,哲凡——為什麼——變得這麼美好?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一生中惟一所愛的。」他輕輕吻一下她。
轟然一聲,往日的恩怨、往回的是非、往日痛苦的經歷在那輕吻中逝去,她心中只有愛,只剩下愛,今後她只要愛,愛哲凡,她的丈夫,她心中惟一的男人!愛,本身就是言語,它不需要說明,當她仰望他,他已承受了她全心全意的愛,他滿足而感慨地輕歎一聲,幾乎失去的,他又得回來了!令他自己也驚訝,他對她剖白內心的,他竟完全沒想到她的病,她那短促的生命,沒想到同情、沒想到憐憫,只是愛,只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