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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吳浣思。」浣思再笑一笑,大步向走廊一端走去,她不止一次來過這兒,她知道院長室的方向。

  「吳——浣思?」背後那個女孩子低聲驚呼,「劉大夫以前的——太太?」

  浣思皺皺眉,卻是不曾回頭。劉哲凡的前妻,女孩子說得有些驚訝和羨慕,然而——二十年的甜與酸、憂和怨又豈是第三者所能瞭解?

  站在院長室外,她突然緊張起采,緊張得——就像第一次去應哲凡的約會,這——真沒道理,四十歲的她已不是當年稚嫩的吳浣思,怎可能再有少女情懷?

  她克服了心中的波動,裝得漠然地敲響房門,立刻就聽見了哲凡的回答。

  「請進!」他永遠是禮貌而生疏的。

  推開門,她又看見穿著白色醫生制服的哲凡。不知道為什麼,她對白袍設有好感,似乎——就是那白袍把她和哲凡隔得好遠好遠,也就是這白袍使他們分離,那白袍真刺心得很。

  「你來了,浣思。」哲凡站起來迎著,冷漠的客氣,眼中卻有不易覺察的滿意笑容。

  「心馨一定要我來。」浣思也說得生疏。

  「是該來,」哲凡坐下采,若有所思地望住她,「身體的事不能開玩笑更不能疏忽!」

  「頭痛絕不是大毛病。」她有些不自在,她怕哲凡這麼望住她,她覺得——無所遁形。

  「不一定!」他認真地搖頭,「頭痛有時會是致命的原因。」

  「有這種事?」浣思不信,醫生總喜歡誇大病況以顯示自己有能「醫好大病」的本事。

  「有。」哲凡簡潔地說,「我不想浪費太多時間,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開始——做什麼?」浣思不安了。

  哲凡按了對講機,對護士說了一串醫學上專有名詞的英文,然後才轉向浣思。

  「別擔心,很簡單的檢查,」哲凡的確是個好醫生。「做一次『腦電波』和一次『心電圖』。」

  「會——痛嗎?浣思間得稚氣。她是成功的鋼琴家,是成熟的婦人,卻是醫學上的幼稚生,像所有的人一樣,聽到檢驗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痛嗎?」

  「絕對不痛,你甚至沒一絲感覺,」哲凡微笑著,答得沉穩而有氣度「你別擔心。」

  一個漂亮的年輕護工小姐敲門進來,她先對哲凡笑一笑,好感和隱約的「意圖」都明顯得很,可是哲凡連正眼也不看她。

  「跟密司張去檢驗,檢驗完了我們再談。」哲凡對浣思說,「我會等你。」

  「不是你替我檢驗?」浣思叫起采,臉都變了。「不——」

  「別孩子氣,浣思,」哲凡搖搖頭。他總愛說浣思孩子氣。「檢驗是有專家負責的,我在這兒等你。」

  「請跟我來,夫人。」漂亮的護工小姐在催了。

  浣思再看哲凡一眼,勉強地去了。

  她真是擔心又害怕,十九歲之後,她任何身體上的不舒服全是哲凡親自料理,她從末看過第二個醫生,就算生心寧和心馨,不是婦科的哲凡也親自為她接生,第一次她要接受另一個醫生的檢驗,怎能不擔心、不緊張?

  護士小姐把她送進一間有許多儀器的大房間,有一個中年醫生已等在那兒。

  「曾大夫,病人來了。」護士小姐說。

  「哦!」醫生抬起頭,一臉孔的親切,一臉孔——似曾相識。「浣思,記得我嗎?」

  「曾——」浣思呆怔一下,記憶的神經跳動起來。「曾沛文,是你嗎?你不在美國?」

  「回來一年了!」沛文是哲凡的老同學、老朋友,也是當年哲凡和浣思家的常客。「和莉若一起回來的。」

  「莉若——啊!」興奮代替了剛才的不安,「你們在美國結婚的,是嗎?有幾個孩子了?」

  「兩個,一男一女,女兒都十二歲了。」沛文笑得好幸福,「帶他們回來的目的是讓孩子們學中文。」

  「是嗎?真的,真的?」浣思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當年沛文苦追莉若,沛文那時已三十歲,莉若才剛剛大學畢業,滿腦子的留學狂熱。她明明也愛沛文,卻更熱衷於出國,終於不顧沛文而去。沛文痛苦了一陣子,毅然放棄在台北已打好的小小基礎,追到美國,在莉若讀書的那個城市的醫院裡,從見習醫生開始做起,終於打動了莉若的心,終於追到了本已飛走的愛情與幸福——「莉若——現在可在工作?她是化學碩士,是吧?」

  「兩個孩子的母親,哪兒還能工作?碩主博士不都一樣?女孩子終歸是要回到家庭。」沛文笑著,一邊預備著儀器。「她現在一心一意照顧孩子。」

  浣思暗暗搖頭,又是一個要太太守在家裡的大男人主義,誰規定女人一定不能有事業?誰規定女人一定要做男人的附屬品?很沒道理的事,可是——她也不願辯論,老朋友見面,也犯不著為這種事傷感情。

  「莉若是賢妻良母。」她只隨口說。

  沛文看她一眼,壓低了聲言,很遺憾地說:

  「你和哲凡——怎麼弄成這樣的?」他不解地問,「哲凡什麼都不肯說,到底為什麼?」

  「也沒什麼,」浣思的心隱隱作痛。哲凡不說,她又能說什麼?「意見不合吧!」

  「所有人都可以意見不合,不該是你們!」沛文歎一口氣,「不該是你們——來吧!我們開始檢驗。」

  護土小姐過來幫忙把一些類似電線的東西插進浣思的頭髮,又用膠布貼幾條在她額頭,電線的一端是連在一副相當大的儀器上面。電線插好、貼好,沛文就開動了儀器,儀器上的指針在動,另一部分就漸漸滑出一大張紙,紙上已畫好了各種彎彎曲曲的線,這就是腦電波了。

  然後又做了心電圖,這比較簡單,再接著,告別了沛文,護士小姐送浣思回哲凡那兒。

  「你沒告訴我替我檢驗的是沛文。」浣思就提出抗議。

  「哦,我忘了,」哲凡歉然地說,「我以為你已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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