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媽媽,」耐雪如釋重負,笑容又開朗燦爛了。「我盡早回來!」
母親在背後還說了句什麼話,耐雪沒聽見,她已雀躍著大步奔了出去。
坐計程車趕到「仁愛」,才一點二十,她慌忙付了車錢三步並兩步走進去。每一個球道上都有人在打,在後面參觀的人和等待的人也不少。但是,她只看一眼,立刻就找到了天威,他是出色的,耀眼的,穿軍裝時如此,穿便服也如此。一件咖啡色有白色圖案的長袖襯衫,一條咖啡色長褲,簡簡單單,清清爽爽,他卻是最明亮的、最耀眼的人物。
「天威!」她奔著過去,帶著滿臉笑容。
天威看她一眼,又懶洋洋地看看表,指著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還準時,不錯!」他凝視她一陣,用手臂圍繞著她的肩。
「這些日子想過我嗎?」
「你——你在哪裡?」她紅著臉,避開了他的問題。
「招兵買馬!」他靠在那兒。
「你真預備不回去了?」她不安地。
「你看我的樣子像回去的人嗎?」他指指自己。
「但是——天智找過我,說軍校有信催你回去!」她說。
「天智果然找到你了!」他笑得頗自得,漂亮中加多了一抹邪氣。「什麼信?軍校來的?」
「是!天智還說很嚴重,會當你逃兵辦!」她強調著。
「算了,今天不談這個,一星期不見了總得親熱親熱,」他擁緊她一些。「抓到了大不了槍斃!」
「可以辦退學嗎?」她關心地問。
「很難,」他不在意地搖頭。「我不想理他們!」
「不能不理,不是開玩笑的!」她加重語氣。
「那又怎樣?」他臉色一沉。「叫你別談了,你沒有聽見?」
耐雪吸一口氣,她發現在天威面前她總找不到自我,那是很難令人置信的事,她一向自我觀念極強的!
「你——一個人打保齡?」她果然住口。
「沒興趣!」他懶懶地倚著椅背,長長的腿伸得好遠,好遠。
「來這兒看妞兒和釣魚!」
「釣什麼魚?」她不解。
「這兒玩保齡球的人多半是酒女、舞女、富家姨太太、黑市夫人,這是我的對象!」他旁若無人地。
「對像?!」她眨眨眼。
「魚腩!」他笑。「把她們釣進我場子,把她們的錢變成我們的!」
「這是什麼意思?」她皺眉。
「你現在不明白,以後會明白,也非明白不可,」他凝望著她。「你是我的人,你要幫我!」
「又來了,」她紅著臉。「一點也不正經!」
「要怎樣才算正經?八人大轎去抬你!」他說得輕佻。「喂,房子已經弄好了,你幾時搬去?」
「我?」她怔怔地。她搬去?
「除了你還有誰?」他很不耐煩。
「我——我沒有答應過,那是不可能!」她說。
他臉上掠過一抹特別的神色,然後整張臉都變了。
「沈耐雪,當我決定一件事後,一定要完成,你也不能例外,」他盯著她。「我把地址給你,什麼時候來隨你,若你不來,我——」
話沒說完,耐雪感覺到他的手一下子僵硬起來,臉上的肌肉也不聽指揮地痙攣,眼中光芒更是可以殺人,他——怎麼了?隨著他定定的視線望過去,耐雪也是一震,跟著也全身不自在了。
怎麼這樣巧呢?台北市有那麼多玩樂的地方,偏偏大家都來到這裡,文蓮和之洛站在門邊,他們親熱地挽著手,微笑張望著像在找人,當他們的視線掠過陰森的天威臉上時,他們——尤其是文蓮嚇得不覺倒退一步,「刷」的一下臉也變得慘白!
耐雪強抑那不自在的感覺轉臉望天威,她關心的只是天威,她才不在乎文蓮和之洛怎樣。但——即使再過一百年,她也忘不了天威的神情,天威——那妒,那恨,那狂怒,那愛與恨交織,組合成那灼人的神情,他目不轉睛盯著文蓮,文蓮也無可奈何地迎著他的視線,大家都忘記了行動,好久,好久一段時間,文蓮首先驚醒,她甩一甩頭,拖著之洛轉身大步逃出去。然後,耐雪感覺到天威身上的所有力量、所有的感情都消失了,他整個人軟下來,弱下來,也彷彿整個人空了。
「天威——」她小聲呼喚,試圖喚回他的靈魂。
他怔一怔神,莫名其妙地暴怒起來。
「囉嗦什麼?你給我安靜!」他叫。
「天威,」她委屈地。「誰囉嗦了?」
「住口!」他站起來,臉色又青又紅,情緒極不穩定。「再囉嗦就給我滾得老遠!」
耐雪無法忍受這種過分離譜的待遇,滾得老遠?哪一個男孩孑會對女孩子這麼說?她站起來,滾就滾,感情的折磨可以受得了,自尊卻不容受損。
還沒開步,天威突然抓住她的手,他在顫抖,在激動,他的指尖冰冷。
「耐雪,你——陪我打球!」他不說道歉,那顫抖的一握卻勝過十道歉的話。「我不許你走!」
她深深吸一口氣,把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收回去。
「我可以不走,但——不能再有下次!」她正色說。
他凝望她,複雜的眼光、複雜的神情全都表示了他複雜的感情。「我發誓,我不再對你發脾氣!」他鄭重說。
耐雪鼻子一酸,扭過頭去。要他說這句話太不容易了,他那樣的男孩——她心中暗暗歎息,天威說恨,然而,天威還在愛文蓮,是嗎?是嗎?畢竟那是他付了全心全意的全部感情!
那麼——屬於耐雪的是什麼呢?他已不再有愛!
☆☆☆
天威躺在床上,沉默地盯著天花板,他那英俊得使人移不開視線的臉上一片陰沉漠然,眼光冰冷而有些殘酷,彷彿世界上已沒有任何事物能令他感動了!
這是一間普通而簡單的臥室,一張雙人床,一個化妝台,一個衣櫃,還有一張半新的沙發,全是房東的傢俱,連房子一起租給他的。
臥室門外有些聲音,天威卻是充耳不聞,那是他所厭惡的賭博,他曾經為賭博而和父母鬧翻,想不到——他終於還是走回這條路,還有什麼比弄個小小的場合更能賺錢呢?他需要錢,他只能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