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的工作順利嗎?」思堯再問。他自認不是嚴肅的人,耐雪有什麼理由怕他呢?
「順利,很順利,」耐雪舔舔唇。「許多同事都很幫忙,我學到很多東西!」
「很好,很好!」思堯笑一笑,很有氣度地。「好好地做下去,會有前途的!」
「是!」耐雪緊緊盯著自己濕了的鞋尖,只希望能快些回到家裡。
程思堯暗暗搖搖頭,不再說話。這女孩子怎麼回事呢?他已經盡量溫柔了,她還害怕,不自然得那樣,送她一程只是出於好意,她不會想到——什麼歪處去吧?雖然傳說中許多上司仗著權勢追女職員,但程思堯是這樣的人?三十三歲的他抱著「寧缺毋濫」的宗旨,幾乎沒碰到過任何吸引他、令他心動的女孩子,這沈耐雪——他不自覺地望她一眼,眼中浮起了笑意,她的條件不錯,比他以前所遇見的每一個女孩子都好,只是——仍不是他心目中的對象,仍不是——
「就在前面,經理!」耐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停在巷口就行了,我自己走回去!」
「為什麼不停在門口?」他淡淡搖頭。「哪一家?」
耐雪只好指一指那紅門,思堯把汽車正好停在門簾下的阿發面前,面對著阿發那驚訝、意外的臉,耐雪心慌意亂地跳下車,連道謝的話、連再見都沒說地就直衝進大門,好像一個做錯了事被人抓住的小學生一樣。
思堯也不在意,微笑著把汽車開走,這個沈耐雪的神態也太奇怪了些,怕什麼呢?已經到了她的家,難道還怕他會吃了她?這些小女孩子!
耐雪奔到二樓,還看見阿發的驚愕,心中就益發不能坦然了。事實上她根本沒有做錯過任何事,只不過等不到車,搭了經理一程便車,有什麼理由這樣呢?阿發——也太莫名其妙了,她是不必在乎他的!
上到四樓,打開大門——她呆怔一下,該是高朋滿座的場面怎麼如此冷清?怎麼會是空著的桌椅?怎麼只有阿胖獨自一人坐在那兒?
她不願跟阿胖多囉嗦,她可以問於文泰,甚至可以問天威——經過小小的賬房,於文泰不在裡面,那是反常的,平常的日子裡阿泰該在此地坐鎮才對。她快步奔回臥室,她有個不好的預感,天威也不會在——推開門,她長長的透一口氣,她懸念著的人不正平靜地躺在床上嗎?
「天威——」她顧不得自己濕淋淋的一身,奔到床邊。「阿泰他們呢?今天怎麼沒有客人?」
天威漠然看她一眼,這些日子來,他變得更深沉了,簡直完全令人摸不著他的內心。
「今天休息!」他說。
「休息?!」耐雪皺眉。直覺使她知道一定發生了一些事情,干他們這一行的說什麼休息呢?「為什麼?」
「你不高興嗎?休息——我會有完整的一夜來陪你,」他翻身坐起。「快換衣服,我們出去吃飯,然後去跳舞!」
「這麼大的雨出去吃飯?」耐雪拿出干衣服預備換。「街上連一部計程車也找不到,我不想再濕一次——」
「你到底去是不去?」天威盯著她,眼中光芒如利刃。「你怎麼完全不識抬舉?」
「天威——」耐雪一震,連話都講不出了。什麼人又惹了他?或是他又受了打擊、挫折?他又像一枚要爆炸的地雷,他又變得滿身殺氣。「我是好意——」
「收起你他媽的好意!」他臉上紅雲隱現。「我就討厭你那婆婆媽媽,去或不去,我再問一次!」
「我——我換好衣服就走。」耐雪深深吸一口氣,什麼都不敢再說的迅速換好衣服。
天威始終在旁邊一言不發地盯著她,耐雪激靈靈地一顫,她感覺到那逼人而來的火焰,天威——在燃燒嗎?
「你為什麼不出聲?一副委委屈屈的養女狀,」他冷哼一聲。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我根本沒想什麼,天威,你公平一點!」她委曲求全,強抑激動,天威好像是故意找架吵似的。
「放屁!居然想騙我?」他怪叫起來。「你心裡不是在罵天威你這王八蛋,你這流氓,你這混蛋,我才不信,你說是不是?你說!」
「天威,」耐雪慌忙關上房門。「別這樣,讓別人聽見像什麼呢?你明知我不會這樣罵你的!」
「還不承認?」天威一把抓住她手臂,捏得她忍不住呼痛。「沈耐雪,你說,你到底對我說了多少假話?你說?怕什麼人聽道?什麼人會在聽?」
「天威,」耐雪的眼淚湧上來,心裡又慌又亂,她誤會了天威的意思,她以為阿發已對天威說了程思堯送她回來的事。「我從來沒騙過你,真的,我可以發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你脾氣變成這樣,到底——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握著她手臂的手一陣顫抖,天威的顫抖,然後——他頹然放開她,身上火焰熄了,臉上紅雲退了,眼中光芒滅了,聲音也不再憤怒,他垂下頭,好久,好久才說:
「對不起,耐雪,我實在——忍不住,」停一停,再說,「下午-—他們把阿泰帶走了,還有幾個客人!」
「什麼?!」耐雪大吃一驚,腦袋裡轟轟直響,什麼人把於文泰帶走了?為什麼?「誰?!發生了一些事?對不對?誰帶走了阿泰?」
「還會有誰?」他頹喪地。「一定有人告密,誰會知道我們這兒有場合呢?來了十幾個人,都是真槍實彈,好在阿泰通知得快,我從暗門裡逃出去,我是不能被抓到的!他們會發現我是逃兵,阿泰就頂住了一切,跟他們去了,還有四個正在打牌的人!」
「你是說——警察來過?」耐雪臉都嚇得發白。「阿泰被關起來了嗎?能不能保他出來?會不會有罪?」
「我不知道,」天威歎一口氣。「一個人霉運來到真是處處都碰到黑,我這次回台北是孤注一擲,難道真是天絕我?難道真是——就此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