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忽然開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邁了進來。
暮紫芍的心卜通一下——呵,這是第十天,他終於來了。
幸好徹夜不眠,否則不會發現他的悄然來到。幸好臉朝著牆,他沒有發現她依然醒著。
他似乎歎了一口氣,坐在床邊,溫暖的大掌撫了撫她濕漉的髮際。
「又在作惡夢了?」他的聲音很輕柔,細聽,藏著一縷辛酸,「睡著的時候也能哭濕半個枕頭,紫芍,紫芍,你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放心?他要離開她了嗎?所以才會有這樣依依不捨的語氣。
她翻過身,仍緊閉雙眼,彷彿依然沉在睡夢中,卻故作無意地擒住他的大掌,擱在臉邊,把他整條手臂當個抱枕。
「真像個孩子……」她聽見他輕笑,大掌在她臉頰邊輕輕摩挲,「嫂嫂說,那天她跟你開了個玩笑,你卻信以為真,臉色煞白……你真的有這麼在乎我嗎?」
她當然在乎他,這輩子最最在乎的,只有他——只可惜這份濃情,她一直藏在心裡,沒有機會開口。
「我該拿你怎麼辦?」他深深歎息,和衣側身躺下,將她全然摟入懷中,「你終於回來了,我卻要走了……我們好像真的很沒有緣分。」
走?他要走去哪裡?把她撿了回來卻又拋下不理,這算什麼?
無論如何,他得告訴她原因吧?難道連一個當面的解釋都不肯給她?
暮紫芍也動了動,把身子偎進他懷中的更深處,更加緊密地與他貼合。她能感到他體溫的驟然上升,還有那愈加濃郁的呼吸,但他只是克制地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
「寶貝兒,不可以在睡夢中引誘我……聽見了沒有?嗯?我就當你能聽見。」還是忍不住,再吻了吻那鮮紅誘人的菱角。
暮紫芍嬌柔地呻吟一聲,綿軟的身子似有意無意與他的剛硬軀體摩擦。已經不是無知少女了,一舉一動之間,風情萬種。
「唔……寶貝兒,不許使壞!」明若溪震動了一下,於兩人之間撐起一片空白,「你這個磨人的小壞蛋!」
停了一下,似有感慨,他又道:「將來,等你嫁了人……那個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嫁人?暮紫芍幾乎想跳起來瞪視他——這是什麼話?她還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做他的人,沒想到,他竟願意讓她嫁給別人?
「寶貝兒,這是我最後一次偷偷來看你了,」他繼續嘮叨,語氣幽幽,「每次來,你都睡著……我明兒要回京,不能照顧你了……有什麼事,就跟哥哥嫂嫂說,他們欠我好大一個人情,不會趕你走的,你也應該把自己當成這兒的人,不要客氣……唉,我在說些什麼呀,老太婆似的,明知你聽不見,卻不停地說……」
他想這樣溜走?連當面告別的勇氣都沒有?
她不要!不要兩人的結局如此無聲無息,彷彿把石子投進萬丈深淵中,或是聽了一支沒有尾音的曲子。
她和他都是性格剛烈的人,縱使分別,也得把話說清楚,否則這一輩子心中都像掛著一個懸念,寢食難安。
他們的結局應該如午後直白的陽光,坦坦蕩蕩。
「寶貝兒,以後不要在睡夢中哭了,眼睛哭瞎了,會變醜……」明若溪觸上唇,一顆一顆替她吮掉眼淚,「真想知道,以後是誰替你吮掉它們呵……」
淚滴無數,直至天明,他才吮乾。
天明了,也是他走的時候了。
門一關,暮紫芍就從床上支起身子,詭笑浮於嘴角,一個主意已經打定。
「明若溪,你休想就這樣逃!」她暗自道。
第九章
明若溪跨上駿馬,舉目投望,遠處有一帶淡淡的遠山。山如梗阻,隔在煜都與此地之間——將來,也會隔在他與她之間。
「王爺,可以啟程了嗎?」隨從問。
明若溪似沒聽見,凝著眉,思緒飄過庭院裡的花樹,飄向那間他每晚都悄悄前往的屋。
就這樣走了嗎?要不要再去看她最後一眼?
每一次,他都告訴自己,該是永別的時候了,但每一次,他都出爾反爾。其實三天前他就該回京了,卻因為這樣徘徊的念頭,讓自己又逗留了三天。
「這藥不是煎過一回了嗎?怎麼又要?」兩個婢女從遊廊那邊過來,其中一個嗔怨道。
「唉,不知怎麼了,今兒暮姑娘不肯喝藥,王妃去勸她,卻不小心把藥灑了。」另一個答。
「那暮姑娘聽說是南閣王爺的人,現在南閣王爺要走,她心裡難過,當然不肯吃藥嘍!若換成是我,也寧可病死!」
「還說呢,今兒的飯她也沒吃,害我熱了好幾回……」
兩個婢女說說笑笑,忽然一抬眼,看到明若溪立在她倆面前,頓時傻了眼。
「王爺,奴婢該死!」兩人慌慌張張地一齊跪下。
「奴婢不是存心議論王爺,只不過以為您早走了……」
「瞎嘀咕什麼呢?誰不肯喝藥?」已有貼心的隨從代主子發問。
未待回答,明若溪已翻身下馬,深沉的臉色轉為鐵青,腳下步子快若閃電,袍袖振飛中,往內院奔去。
那個小傻瓜又在使什麼性子?他已經宣告過,若她再傷了自己,他絕不饒她!才隔幾天呀,就把他的號令置若罔聞,今兒非得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暴怒中又夾藏著一絲柔情——她不肯喝藥,不願吃東西,真的是為了他嗎?原以為自己這樣走了,會似風股淡無蹤影,於她的心中勾不起一絲漣漪,沒料到……但這些日子,她明知他就在這宅子裡,為何從未提出想見他?就算她無意中提一提,他也會立即現身,不用在每晚等待那夜深人靜的一刻,等得那麼辛苦。
她住的小院裡有一株嫣紅的美人蕉,明若溪急速的步子衝到台階前,又猶豫地上莊,藏到花葉旁,隔著綠簾聽屋內的動靜。
「紫芍妹妹,」櫻桃的聲音,「這藥可是煎了兩回,乖乖喝了吧,否則若溪怪罪,我可擔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