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她將來會在宮中立足?」朧月夜嘴角微微一揚。
「陛下您不是說,缺一個皇后的人選嗎?」
「朕有這樣說過嗎?」呵呵的笑聲迴盪於寢宮之間,猙獰萬分,彷彿在嘲弄明若溪的無知,「皇弟呵皇弟,朕只是說,缺一個像皇后那樣貼心的美人。宮裡被冊封的嬪妃還少嗎?朕不要一個矩矩規規的娘娘,朕要的,是一個可以勾起朕激情的女子,那水一般的身體,那火一般的眼眸,那謎一般危險的氣質……皇弟,不瞞你說,朕現在每晚想著她,想到不能入眠。」
人若被淫邪控制,再尊貴的人物也會變得像禽獸,朧月夜此刻的表情就叫人不敢相認。
「朕已經打算好了,若她果真無害,朕要把她安排在宮外,尋一處世外桃源的美景,蓋一座清雅小樓,朕要時常去那兒,拋開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也不管宮裡的吵吵鬧鬧,只跟她一個人,吹吹蕭,品品畫,多好……」
嘿,詩情畫意的一幅圖卷,若不知個中緣由,還真會被打動。
可是,若真有這麼一天,善妒的朧月夜真會善待那名白布有染的女子嗎?恐怕想像美好,到了現實,她的下場會慘不忍睹。
「皇弟,朕的這一切幸福,現在得靠你呀!」終於說到關鍵,「答應朕,好嗎?」
溫和的聲音如同慈父,徐徐傳入耳裡,讓人覺得稍微搖一下頭便是殘忍。
朧月夜總是這樣,即使叫他殺人全家,也能用最婉轉的語氣下達最冷血的命令。那刀刃下的一壁鮮血跟此刻的溫情脈脈相映,觸目驚心。
他的神情是那樣的篤定,他的口吻是那樣的清淡,似乎他知道,明若溪一定會答應。
他沒有猜錯。眼前的臣弟一躬身,答道:「遵命。」
聽話的明若溪怎麼可能拒絕呢?他是他的天子,他的恩人,他最親近的哥哥。
於親情,於恩情,於君臣之情,他都不可能說「不」。
他只覺得全身飄飄蕩蕩,後來朧月夜還吩咐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這大概是他替這最親愛的哥哥辦的最後一件事了。事後,這一朝天子有足夠的理由殺了他。
對呵,從前陽奉陰違地做了那麼多事,朧月夜心知肚明,此刻終於找到藉口可以剷除這不聽話的叛徒了——玷污皇嫂,多大的罪名!千刀萬剮也是活該!
但他顧不得擔心自己,他只想到一個問題:她……聽到此事,會怎麼樣?
恨他們兄弟狼狽為奸?唾棄他為人的不齒?還是嘲笑他的愚忠?
不論怎麼想,他在她的心目中肯定不會再是一個正人君子了,甚至算不得一個「人」了。
出了寢宮,明若溪在恍惚間朝一處荒廢的院落走去。
這兒沒有人,雜草佈滿小徑,牆頭殘磚上長出一叢叢輕盈的蒲公英,風一吹,綠野中滿是白色的絨毛。
聲音,也沒有。偶爾一隻雲雀在不知哪兒的樹上鳴叫兩聲,更顯寧靜。
這兒是他從前居住的地方,很久沒來,也不願意來,因為這一草一木會勾起他傷痛的回憶。
嗚……嗚嗚……
是誰在哭泣?
明若溪撥開樹叢,看到一個小小的男孩子,坐在荒涼的台階上抹著眼淚。這兒……還有人?
「別哭啦,」他忽生同情,蹲下打量那他,「為什麼哭呀?」
「嗚……母妃不見了,她不要我了……」男孩哽咽的聲音那麼熟悉,似乎在哪兒聽過。
頭抬起的一瞬,他看到那張小臉上佈滿傷痕跟淚痕,頓時,他明白了。
那就是他!是小時候的他,孤獨可憐,無助地坐在清冷的黃昏裡。
那時候,母妃剛剛去世,本有溫暖堡壘護衛的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關愛。
母妃曾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也是宮中最有才華的女人。可惜,受慣了寵愛的妃子最最承受不了失寵的打擊,有才華的女人通常都是鬱鬱寡歡、顧影自憐。
當父皇另覓新歡,不再踏入此地時,母妃也崩潰了。
明若溪記得最後幾天,已經神智失常的母妃穿上最炫麗的衣裙,戴上最昂貴的首飾,站在台階前翹首盼望。
「溪兒,看見你父皇了嗎?他答應過要來看我新編的歌舞的,他一定會來的。」她說。
父皇最終沒有來。母妃於一個清晨將自己縊死在懸樑上,仍是盛裝打扮。
母妃死後,他的處境可想而知。妒忌母妃的娘娘們,幸災樂禍地嘲笑他;調皮成性的兄弟們,肆無忌憚地打罵他;就連宮女和太監們,也因為少了賞錢而常常忘了送飯給他。
父皇因為子女甚多,早已忘了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兒子——或許記得,但顧之無暇。
於是,昔日熱鬧非凡的華宮變成了雜草叢生的冷宮。他的臉上,也自然佈滿了傷痕和淚痕。
直到有一天,朧月夜出現在他的面前。
年長他十多歲的朧月夜,一直以來在中原求學,回宮後無意間看到了這個可憐的弟弟。
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機,他處處關懷他,保護他,把他訓練成一個能幹的人。
而明若溪受了這從天而降的關愛,自然滿懷戚激,拚出整顆心,拚出整條命,效忠他的二哥。
二哥能坐上龍椅,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吧!而達成心願後的二哥待他也不薄。
其實,東、北、西、南「四閣王」的交椅,未必輪得到他坐最後一把,只因為那一長串欺負他的兄弟們都被朧月夜清除掉了,他才有今日顯赫的地位。
他是該報答二哥的,無論做什麼。並且,也一直一相情願地認為,兩人之間的友愛是出於那血濃於水的親情,無關利用。
「王爺,原來您在這兒呢!」忽然一陣腳步聲,小四溜了進來,「我就說,您肯定在這兒。」
「你又知道!」驟然回神的明若溪笑笑。
「王爺您若遇上煩心的事,就一定會到這兒坐著發傻,小四我最清楚不過了!」小四得意揚揚,「怎麼,這一回,又是皇上交了難辦的差事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