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清的記憶力很強,反應又靈敏。他不只閱讀而已,每看完一本書,杜百合都規定他要詳做筆記。宋明清在文字中長大,沒有其他的玩具,他的玩具就是故事書。
宋明清對於父親宋子強,幾乎沒什麼印象。但他知道爸爸是好人,杜百合不只一次這樣告訴他。
對於哥哥宋子傑,宋明清則是敬畏多過瞭解。他甚至有點怕哥哥,哥哥很少在家,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哥哥要一個人住在外面呢?還有,他對媽媽的態度也很奇怪。
哥哥不常回家,可是一回家,宋明清總躲著他。他怕哥哥,但更怕的是宋子傑會搶走杜百合。
宋明清發現母親很少和哥哥談話,而哥哥老是用一種他不會描述的眼光看著母親,活似想掠奪什麼。
記憶中最清楚的一次是……
宋明清躲著,偷聽哥哥和母親的談話。
「你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宋明清很不高興哥哥講話的口氣,雖然他隱約知道,哥哥不是母親親生的。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子呢?太沒有禮貌、太不尊敬母親了。宋明清很不滿意哥哥的態度。
「子傑,你已經長大了,你有自己的世界。更何況,你爸爸的事業有待你發揚、開創,你該替自己設想才是。」
杜百合仍然是老話一句,她要和宋子傑保持距離。
「為了個小孩子,你的青春就這樣虛擲,你的容顏就如此毀損了,值得嗎?」宋子傑仍不放過杜百合。
每當宋子傑回來時,杜百合總戴回黑紗。除了宋明清,沒有人再能和她坦誠相見。面紗下的杜百合無動於衷,隨著歲月的流逝,她比以前內斂多了。很多話實在不必多說,因為宋子傑根本就聽不進去。
杜百合沉默不語……
「小孩子!」宋明清聽得懂這個小孩子,就是指他自己。他真希望哥哥趕快走,他說的話,母親和自己都不愛聽。
「我已長大成人,可以照顧你們母子。」
「荒唐!」杜百合起身喝住他。
杜百合赫然揭下帽紗,今天就做個徹底了斷吧!
「你看清楚了嗎?看清楚我的臉!我不再是你心目中的仙女,我現在是個容貌醜陋的無鹽女,你該清醒了!」
不可否認,宋子傑第一眼有著強烈的震撼,但他並沒有退縮,一個為了救孩子而犧牲容顏的女人,這種母性的光輝,只會讓他更加心折。
宋子傑不否認,他注意起杜百合的第一眼,是她的外表。可是朝夕相處下來,他發現她的內心更美。宋子傑並不是膚淺的人,更何況,他已踏入社會多年,哪裡還會執迷於外在皮相呢?杜百合也太不瞭解他了。宋子傑不但沒有迴避,反而迎視著杜百合。
「你這是何苦呢?」杜百合歎了口氣。
她不願再理會宋子傑的糾纏,轉身回房。
「我知道你躲著偷聽,還不出來!」
宋明清驚愕,但仍壯著膽子走向他。
「你聽好,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你母親,不可以讓別人欺負她,知道嗎?如果你沒有盡到責任,我會好好修理你的。」宋子傑恐嚇宋明清。
會的,他當然會好好保護母親。可是,他真的很納悶,為什麼哥哥不是說「我們的母親」,而是「你的母親」呢?就算不是親生的,也不該劃分得如此一清二楚啊!
「哥——我……」宋明清想問哥哥和母親之間究竟是怎麼了,可是話才出口,就被宋子傑打斷。
「我不是你哥哥,你別亂叫!」
宋子傑向宋明清吼著,宋明清被這突來的吼聲嚇得愣住了。
哥哥為什麼這麼激動呢?他明明是哥哥啊!母親一直是要自己這樣喊的。宋明清還想問,可又懾於宋子傑粗聲威氣。
「宋明清,你仔細聽清楚,你母親為了照顧你而再嫁,你母親為了救你而毀容,你一定要記住!時時刻刻、分分秒秒、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記,你聽清楚!你懂了沒?」宋子傑搖晃著宋明清的身子,要他牢牢記住。
宋子傑還破例說了很多很多,果然吻合了他的夢境。但是,有一點宋明清聽得迷糊了,自己的身世,是怎麼回事?
母親為了照顧他才嫁給父親,那不就是說,母親在還沒有嫁給父親前,就已經生下他了嗎?那他不就是——私生子嗎?經常看故事書的宋明清,知道「私生子」三個字代表著什麼意義。宋明清幼小的心靈,須臾起了波濤。
「宋子傑!你說夠了沒?住嘴!」
杜百合再度出現時,鐵青著臉,沒戴頭紗的她,此刻更是面目猙獰,可怕極了!宋明清從沒看過母親這樣生氣。宋子傑沒再說下去,他實在很敬畏杜百合。
宋子傑離家之後,宋明清有些話卡在喉嚨裡。小小年紀,心思其實已經成熟,他想問母親,他到底是不是「私生子」,但他的出生紙上,父親填的明明是宋子強……他怕母親不開心,他也感覺得到,母親並不希望他追問。母親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重提往事會讓母親陷入痛苦的回憶,那他寧願不問,寧願不知道真相。
宋子傑又好久沒回家了,再回來時,已是一家人團聚的除夕夜。
即使現在是寒假,即使現在是大年夜,母親仍然規定他天天做功課,而宋明清自己也很爭氣,他自動自發地讀書、做筆記、寫心得,也學著創作。
再見到宋子傑,宋明清差點就認不出他來了。
宋子傑變得好憔悴,新蓄起的鬍髭,顯得他瘦骨嶙峋。他看起來雖然頹廢,但兩眼卻仍炯炯有神地凝視杜百合。
他把宋明清叫了過去,說有東西給他。
宋明清以為哥哥要給他紅包,即使宋子傑不要宋明清喊他哥哥,但他仍把宋子傑當大哥看待。
「這個盒子給你。」宋明清看了看接過來。打開它,裡頭空無一物。
他不明白哥哥是何用意,宋明清把玩著極為精巧可愛的綠盒子。
「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宋子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