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孟禹緊緊閉上眼睛,然後,他張開了閃爍著若隱若現水光的眼睛,緊盯著蘇盼雲那張姣好而楚楚動人的臉龐,一字一句地慢聲問:
「我再問你一次,你剛剛說的都是實話,還是我媽唆使你騙我回來的伎倆?」
蘇盼雲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瞪著他,怒光閃閃,語音咄咄地咬牙說:
「韓孟禹,你還真是我所見過最無情、最可惡、最多疑的渾球,就像你老爸說的一樣!你說這種話不僅是侮辱我,更是侮辱你母親!騙你回來?你以為你父母沒有你這個罔顧孝思的不肖子,他們就活不下去了嗎?你儘管去猜忌懷疑好了,把你生病的爸爸、焦心無助的媽媽全擺在一旁涼快好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冷血無情!」
「你!」韓孟禹被她抨擊得不勝狼狽,又不勝惱火。
「我怎麼樣?我的實話刺痛你的弱點?你真準備跟我站在這裡針鋒相對一輩子,任憑人家譏笑你這個大名鼎鼎的內科醫生枉學七年醫術,救了無數不相干的病患,卻對自己的父親的病痛置身事外,坐視不管?」蘇盼雲振振有辭的說。
她犀利而一針見血的抨擊讓韓孟禹心頭一痛,他白著臉倏然掉頭準備離開書房。走出門扉的他又突然回首,目光如炬地瞅著她問:
「你是——」
「蘇盼雲。」
「蘇盼雲?蘇州的蘇,盼望的盼,雲深不知處的雲,是嗎?」韓孟禹目光深沉的凝注她低問著。
蘇盼雲輕輕點點頭。
韓孟禹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她好一會,然後車轉身子準備離開。
蘇盼雲走到書房門口正欲關上門,沒想到走到樓梯口的韓孟禹又出入意表地回過頭來,用一種迷惑的眼神望著她,沉吟地說:
「你知道嗎?我確定今天以前我從來沒見過你,但不曉得為什麼,我對你老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蘇盼雲的心跳驟然加速,渾身都跟著僵硬緊繃起來,她暗吸口氣,命令自己沉住氣,小心應戰。「韓先生,你說這句話不覺得老套和庸俗嗎?你到底對多少女人說過這句話?」
韓孟禹臉色倏然沉下來,然後,挑起眉,他寒著聲,一字一句犀利的回敬道:
「這句庸俗又老套的話,我對無數個女人說過,但對於冷冰冰又自作聰明、喜歡誤解風情的女人,你是第一個!」話畢,他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用力邁開步履離開了雅軒小築,離開了蘇盼雲如釋重負卻若有所失的注目外!
離開了雅軒小築,韓孟禹立刻駕著他那輛澄藍色的BMW,沿著新店市街道展開地毯式的搜查,逐一過濾所有內科醫院,盼能盡快找到韓伯濤夫婦。
很幸運地,他在第三家,一個叫建德二十四小時全天候開放的綜合醫院的迴廊上,找到汪如蘋和平磊。
他一見到他們,立刻難掩焦慮地加快腳步迎向他們,「媽,爸爸呢?他還好吧?」
一直隱忍自己胸頭苦楚和心酸等複雜煎熬情緒的汪如蘋乍聞此言,立刻紅了眼圈,「你還懂得關心你爸爸的安危嗎?」
韓孟禹的心立刻揪緊了,「媽,我——」
「你怎樣?你的自尊心就那麼尊貴嗎?尊貴到可以和自己的父母嘔上一輩子的怨氣嗎?」汪如蘋淚光閃動的質問他。
韓孟禹的嘴唇扭曲了,「媽,我……不是有意要這樣對待你們的,我只是——」
「你只是怎樣?不能原諒你父親拿錢干預你和姜秀瑜那段建築在金錢和謊言沙堆上面的愛情?」
韓孟禹的臉色灰白了,「媽,我不是不肯原諒爸爸,我只是……恨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殘忍的方法來讓我看清楚姜秀瑜的真面目。你不知道,當姜秀瑜跑來告訴我這件事時,我的心有多痛!當我還是個需要父親在身邊關愛指導的孩子時,他卻遠在天邊,讓我一個人在孤獨、挫折中摸索著學習長大,可是,當我獨立堅強到可以承擔所有事情,包括為戀愛付出慘重的代價時,他卻要橫加干擾,硬生生剝奪我做自己主人的機會。對於這樣的父親,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來面對他!」
汪如蘋憐疼地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在你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又何嘗不想待在你的身邊,用我們滿腔的愛來撫平你的委屈、伴著你的喜怒哀樂一起成長?但,兩件特殊的政治風暴剝奪了我們做父母的權利和義務,當年,我們忍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台灣念高中,受大學教育,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當時還未滿十八歲,不能隨我們出境,當然,加上政治因素,他們把你留在台灣也是想藉此來制衡你爸爸,好封住他的嘴,讓他在國外不會亂放話。」
「孟禹,你爸爸會惹來這些無妄之災都是我害的,因為我愛上了一位本省籍的少女。我們本來是要結婚的,但,她母親反對,因為,她先生是二二八事件的不幸罹難者,她們對我們這些從大陸過來的外省人恨之入骨,她說,她寧可把女兒送去做妓女,死也不肯讓女兒嫁給我們這些良心可誅的外省鬼。當時,我很痛苦,又拿這筆算不清的仇恨沒轍,你爸爸見我天天藉酒澆愁,無精打彩地,不禁說了一段感觸良多的話,他說:『這是一件令人遺憾的悲劇,牽連甚廣,如果政府不肯拿出魄力和愛心來正視這件事,徹底化解受難者家屬心中鬱積的仇恨和不滿,這種敵對的省籍恩怨和衝突會愈積愈深,終至一發不可收拾。』他當時只是在拍片現場跟我提到他的隱憂和感慨,沒想到卻被懷有妒意的有心人士聽見,立刻向情報單位密報,扭曲你爸爸的用意,害你爸爸馬上成為陰謀不軌、為匪宣傳的異議分子。當時,若非你爸爸在國際影壇上頗有知名度,而且深受影劇界的尊重和推崇的話,他可能又會二度住進政治牢獄。在有所忌憚的顧慮下,他們選擇送你父母出國這項比較不會引人側目非議的懲罰,你父親心中雖然悲憤,倒還坦然接受,只是他放心不下你,就委託我來照顧你。也許,我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監護人,這些年來讓你受了不少屈辱和痛苦,還要忍受調查人員的盤查和別人異樣排擠的有色眼光。」平磊語重心長的含著老淚望著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