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囚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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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成了夫人,第一個就是要攆走她,什麼德行嘛!高高在上的。"

  "可不是嗎?沒多少好日子過了,也不多多計量,真當燕樓要養她一輩子嗎?"丫鬟當然極力應和自家主子。

  主僕倆扭身往另一邊的月牙門走去,不時還傳來對蝶夫人的冷言苛語──那模樣神情,就跟其他的女人一樣。

  ※  ※  ※

  六年了,跟在他身邊六年了。呵……已經六年了呀!

  一個有主兒的女人,已經二十歲的女人,她是怎麼過生活的呢?給夫婿小兒繡繡花、裁裁新衣?每天想的都是下一頓膳食的菜色配料應該如何?要是在官家,還得費神想著要如何幫夫婿打點疏通仕途之路,往夫人幫下手,務求自家官人的一路順遂……

  但不是,她不是。她只是一個江湖煞星的女人,連妾也算不上。

  所以她不為別人繡花、沒替人裁衣。什麼也不為他人做,也沒這個必要,要真是做了,才叫做自討沒趣。

  這樣的日子呀……能一直平淡下去,也真是福氣了。就算別人對她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又怎麼樣呢?那些人橫豎與她是沒干礙的。在燕樓裡,除了葉驚鴻,大家又在乎到誰了呢?所以她,不過是隨俗了而已。

  她是裘蝶,葉驚鴻第一個帶回燕樓的女人。那年她十四,而他二十二,都沒有足夠的成熟,與正確的判斷力──

  她不該跟著他回來;而他也不該帶她回來的。

  可是,一切就這麼著了,然後牽扯到今天。

  有時他來她房裡,不見得是索歡,通常是帶著疲憊,然後摟著她,在床被之間沉寂獨思。懷裡有她,彼此心卻好遠,相依偎,只是取暖。

  他們的關係,比較像是在茫茫人海裡最孑然的兩抹孤魅,偶爾撞擊在一塊,就會習慣性相依,不需要有感情的。她是孤獨一人了,寄身於天地之間,哪裡都一樣,不會溫暖的。就像她偏冷的體質相同。葉驚鴻也是冷的,這一個她從沒瞭解過的複雜男子,身子總也是冷涼。在冬天時,他們總要偎得久了,才能逐漸溫暖起來,在那之前的適應,其實並不宜人。

  她的活動範圍通常不出"蝶閣",這蝶閣小小的,不過只一問臥房與一間花廳,沒給奴僕歇息的地方,晚上自然也就沒有丫頭陪睡壯膽。當初她就沒跟他要,還需要壯什麼瞻呢?在她見識過修羅地獄場之後,人世間還有什麼可驚嚇到她的呢?通常晚膳一用畢,她便讓丫鬟退下歇息了。留下一盞燈,陪伴自己。

  會不會這樣的簡單平靜,也正是葉驚鴻要的呢?所以他沒讓太多人來這邊走動。他是太警覺的人了,任何風吹草動,都能驚醒他,可人總不是草木,再頑強厲害的人,也是需要休息的,所以這裡,正好給他休息。

  丫鬟間都傳說樓主極少來她這兒,可她們卻不知,葉驚鴻總是夜深人靜才來的,坐躺在她身邊,有時即使只是假寐,也算是真正歇息了……

  "又發呆了?"低沉的聲音投入寂然的暗夜裡,像石子穿越古井波心,晃起一波波微蕩。

  是深夜了……她恍然回神,怎麼這麼快?記得才剛剛吃完晚膳的,怎麼才坐下會兒,夜已經深了?

  他總是在深夜裡到來,那現在,是深夜了吧?

  她站起身,將手上原本繡著的鞋樣放進繡籃裡,第一件事便是替他把外袍脫然後拿巾帕給他洗臉。雖是春寒料峭,但是他從不用溫水洗臉的。他這樣的隨時處在危機中,並不允許自己有太多的享受。他以前說過,享受是墮落的開始。

  他隨性靠坐在床緣,眼光跟著她的舉止移動,直到巾帕覆上他面孔,懾人的視線才稍止片刻。巾帕移開後,她才又對上他那雙比別人顏色淺些的眼珠子,他總是這樣直勾勾看著她,雖然已是很習慣了,但有時沒太多防備,還是會教他給看心慌。

  到底他在看些什麼呢?這是她心裡多年的疑問,但卻不想問出口。他與她之間,無須太多交心與瞭解。

  "你常發呆,是在想些什麼?"難得的,他今天竟會這麼問。

  她微怔,聲音細細的,與靜夜融成不起眼的一體:"沒什麼的。不是什麼有用的事……"

  "什麼事情,又叫做有用了呢?"他笑哼,一貫憤世嫉俗的輕慢神色。

  她在桌几與梳妝台兩邊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在他未閉上眼時靠近眠床。清醒的他,還是保持一點距離的好。

  雖然跟了他六年,沒有更加親密,只讓她面對他時更想逃……她想,每一個夠瞭解葉驚鴻的人,都會希望從未與這個人有過交集吧?無論是在恩或怨上。他實在是一個太難對付的人呀!

  她的小伎倆沒有得逞太久,因為他開口了:

  "過來。"

  不想過去。但,怎敢違拗?就算有很多理由可以推拒,她也說不出口的。於是,她垂下螓首,緩緩走過去,他坐在床的外緣,那也就是說,她必須爬過他,躺到內側去。

  有些認命,她一雙蓮足擺脫了繡鞋的包覆,才屈上一膝上床榻,便落入了他冷涼的懷抱……呀!今夜他是鍾意體膚相觸的。心中微歎,身子順從地在他懷中柔軟嵌合,由著他去。

  一屢勁風彈滅了燭火,滿室的闐暗,是他喜歡的色調。

  "你實在是個適合我的女人。"他在她雪白的耳廓邊緣舔舐,讓她無法自己地微顫,總是禁不住他恣意的逗弄,像是把她當成什麼稀奇好玩的寵物一般測試玩弄,只要興致一來,往往樂此不疲。

  不,她一點也不適合他!從來不!

  心裡這麼駁斥著,但是卻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

  "怎麼不說話?"他問。

  "……要……說什麼?"她微弱地問。

  "說說一些女人家的瑣事,說一些日常生活的不滿或者是抱怨我多給了哪個幾疋布、又是多給了哪個幾兩月錢。"不舔她了,將她身子扶正,鼻尖相觸。屋內這麼的暗,可是他那雙眼卻像是無所阻礙,能筆直從她眼裡透視進她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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