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嫌我弄的伙食難吃了?」二師兄在他背後冷冷地插口。
謝邑一跳,是真的從原地跳起來。急忙轉過身解釋道:
「不不,怎會呢?只是我不敢麻煩二師兄你而已。若不是我上回打爛了人家飯館,結果東家說什麼也不讓我再進門,二師兄你也不必那麼辛勞啊。」他突然有些扭捏,粗厚的嘴唇不自覺稍微噘起,看來十分詭異。「咱們從小一起長到大,你有多笨手笨腳我又不是不明白的,我記得你小時不過想切個梨給我吃,最後切完卻只剩核兒。再怎麼說,你一年也不過才來看我一次,我怕你走都來不及了,哪敢嫌你啊……」
二師兄面無表情,瞪著地板半晌。隨即隱隱咬牙道:
「你走開!」很無情地把大塊頭推開,他看也下看謝邑,直接對管心佑說:「你昏了幾天,一定是想吃些東西了,我去喚結福進來。」不若謝邑的多話,他簡短地交代,隨即走出房門。
「啊!我也要去找徒弟!二師兄,我知曉你臉皮很薄很薄,但個性其實非常多愁善感,但你也不要每次都自己偷偷生怒不睬我,等等我啦。」謝邑哇啦哇啦地跟著追去。
人聲遠去,恢復一室寂靜。
一陣風從沒有關的門吹進,拂上管心佑的面頰。他因為涼意而輕顫了顫,這才有真正清醒的感受。
望著白紗的床幔飄揚展動,他緩緩閉上疲累的雙目,拼湊著剛才那兩個男人的談話。
他被人救了,現下在揚州,幫徒弟的忙……誰是徒弟?
對了,他們……還提到結一順……
結福?
他猛地頓住,就感覺有人走近。
結福端著木盤子,輕巧地放於桌面,裡頭只有一碗久未進食者適合入口的清粥。用大骨熬的粥香味四溢,若非她已經煮好幾鍋飯菜放在小廳裡,師父怕又要來搶了吧。
她站定在床前,遲疑一會兒,才伸手將幔紗撥開。
「……咦?」她看著雙眼合閉的管心佑。自語低喃道:「師父明明說少爺醒了啊……」
又昏睡過去了嗎?算了,沒醒也好。她反而鬆口氣,將紗帳束好在床柱旁邊,半彎下身。
將掌心遞貼於他的額上,她露出幾日以來難得的笑容。
「幸好退熱了。」大夫說燒三日以上就危險了,沒有變成那樣真好。
她欲收回手,卻突然教本來應該是在安眠的管心佑一把拉住。
「呃!」她踉膾半步,跌坐在床旁,撞到肘部。
輕輕抽口氣,她下意識地抬眼,就對上他那雙處境狼狽卻不減傲氣的眸瞳。
「是你……」他乾啞喘語,不可置信?剛才那一扯,已經是用了他所有的氣力。「為什麼……你……你為什麼……」完全沒有頭緒,不知從何問起。
他能夠認得出來,她說話的嗓音獨特,明明年歲不幼,卻如孩童般稚嫩。所以……在他昏迷之時,是她在說話?是她在旁邊?不是夢?
「……少爺,」她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心慌,但也很快平復。「您醒了就好。空腹許久,一定不好受,先吃些東西吧,好不好?」
忍住肘邊疼痛,她站直身,從一邊的屜層中拿出薄被,放於床頭墊好,道:「我扶您。」
管心佑雖不願意,但卻著實沒有能力自己坐起。讓她攬著自己的肩膀,鬢邊幾繒髮絲在他頸邊滑動,她不像閨秀或者千金,幾乎沒有什麼香氣,甚至額旁有著細汗和油煙味……
在他些許出神當下,結福已經讓他倚著軟被坐靠安好。
拿過熱碗,她放進羹匙稍微翻拌,像是在猶豫什麼,垂著臉片刻,她舀起一口的份量輕輕吹涼,然後神情猶似對他失禮般,舉臂將那口粥送到管心佑眼前。
「少爺,這粥沒有府裡廚子煮的好,材料也很平常……但是,希望您可以忍耐將就點。」她輕聲說道。
管心佑是如何挑剔食物的,她不會不清楚。
他惱極,異常不悅,有一瞬間的抗拒。不只是由於那貧窮人的吃食,更是因為他竟需要結福親手來喂!但是他全身無力卻是事實,若他想要盡快恢復這種廢人的狀態,逞氣憤怒打翻這碗粥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深深呼息幾次,他瞪視著那泛有肉香的淡粥,張口吃下。
她似乎因而放鬆緊繃的肩膀,因為低著臉,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很快地再舀一匙粥,房間裡除了兩人幾乎聽不見的呼吸,就只剩下羹匙刮碗的細響。待瓷碗見底,結福隨即起身收拾,那舉動太過迅速,看來就彷彿一點也不想和他獨處。
那碗粥雖無法令他生龍活虎,但至少有了說話和思考的餘力。
「你什麼也沒解釋就想走嗎?」面對她,他似乎不曾有過好口氣。
「……少爺想知道什麼?」她背對著他輕道。
他皺眉。「那個姓謝的,是你的師父?」
「是。」
「學什麼的?」
「學……學武的。」她小聲道。頭更低了,讓他見著黝黑的後頸。
學武?這個回答讓他甚是詫異。
只要下人做好份內之事,他不屑也不想理會他們的私事。不過她一個姑娘……學武?
「真的是學武?」而不是其他?他冷淡斜瞥。
他懷疑的問句其實是一種明顯的不信任,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如果非關師徒的話,那麼隱藏的關係很可能無法見人。
結福瞅著木盤裡的空碗,模糊一笑。「真的是學武。」
「那……」是你救了我嗎?這句話卡在喉中,他巴不得忽略。
對於她救命的恩惠,在他心裡,比起感激道謝的表示,他更有種——居然是被她給援救之感。
自己性命未絕,他慶幸:但讓個奴才對他施恩,他還要考慮接受,卻已經被迫接受。
更何況,她還對他有不該存在的感情……他不想和她有所牽扯。
「等回去以後,我會給你重金酬謝。」
他不是把她看得很市儈,就是擺明不想承擔其它多餘的東西。
她只是沉默著,隨後端起木盤往房門走。「少爺,您休息吧,晚點,結福煎藥拿來給您暍。」